暗夜迷痕
繁体版

第八十五章 槐花饭

    “弟妹,今天这吃食稀罕,俺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槐花饭了,得再来一碗。”第二天天中午,王顺生老伴儿弄下了槐花饭,吃得老宋肚皮直鼓,仍旧觉得不过瘾的还要再来一碗。

    “你只管吃,又不是啥贵重东西,就是一年里这个时候槐花才开,过了季就没得吃了。”老伴儿从大盆里给老宋又盛了满满一碗,隔着桌子递给他。

    “如今能吃些应季东西,就是农村的好处。你甭看这槐花饭普通,放在省城,哪怕是县城也不多见,大饭店里这一碗可要十块八块的嘞。弟妹的手艺真不是瞎吹的,俺家那位就不会做。”老宋大口的扒着槐花饭,连声称赞王顺生老伴儿的手艺。

    “那行,你吃了俺三碗槐花饭,就算五块钱一碗,从你这月工资里扣,回头俺跟老王说。”老伴儿跟老宋开着玩笑,扭头看看院子里,不见王顺生的影子。这么好吃的饭食,难道一碗就够了?咋不见他回来再装。

    这时候,王顺生正端着大腕在门口蹲着嘞。刚才趁老伴儿没留意,他用平时吃面的大碗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碗顶老宋三碗,直吃到撑得肚皮放不下,站起来都困难了,碗里还剩着一层。

    白里村周围有几片不大的槐树林,早已开了槐花,满村满院的槐花香,惹得蜜蜂整天绕着花枝来去的飞舞着采蜜。

    把槐树的嫩枝,用绑在长长木棍上的铁钩子折下来,大人孩子们洗也不洗,就把白嫩鲜甜的槐花用手捋一串塞进嘴巴,清香鲜嫩的汁液香甜可口。

    讲究些的人家,香喷喷的蒸槐花已经吃过了几次了,老伴儿等到槐花快过季了,才想起来做给家里人吃。

    蒸槐花是中原西北一代的特有吃食,其实做起来并不复杂。把新鲜的槐花一颗颗的摘下来,洗净后晾晾水份,然后撒上白面或者玉米面拌匀,槐花外面就沾满了面了,接着把粘好面的槐花,均匀的撒在屉布上上锅蒸,几分钟后就好。

    最后把蒸好的槐花放在干净的盆里,用筷子搅散晾凉。吃的时候拌好葱姜蒜酱油醋等各味调料,实在是其他地方难以享受到的美食。

    老宋和娘说话的时候,王梅一声不吭的坐在旁边,跟哥哥一起吃着槐花饭,思忖着等下怎么跟老宋说股份的事情。

    “俺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娘饭量不大,不过一碗饭就饱了。

    “娘你去歇着吧,等下俺来收拾。”王梅巴不得的让娘去休息,趁着爹还没回来,她要跟老宋好好谈谈嘞。

    “宋伯,俺跟俺爹谈过了,他不同意给你一半。”等娘走了,王梅低声对老宋说了一句,眼睛眨眨的,好像有些害怕老宋发火似的。

    “如今这铺子不是你当家嘞?咋不能给俺一半。”老宋嘿嘿的冷笑,划拉着碗底剩下不多的槐花颗粒,一颗颗慢慢咀嚼着。

    “俺昨天跟他说了,按照原来的股份给你正式的文件,他都答应的,但是给你一半,俺好说歹说的,他死活不能同意。”其实王梅早知道爹不可能愿意,昨天谈的时候不过是看看爹的态度,此时尽情的把责任朝爹的身上推。

    “反正俺就要一半儿,具体咋让你爹同意,那是你的事儿。你得抓紧想办法,要不然等大家都知道你俩的事儿了,可别怪俺多嘴多舌的。”老宋点上根烟,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着表情,眼睛朝王亮和王梅来回打量,威胁的味道不言而喻。

    “要不这样吧,等年底俺分红了,分多少给你多少,俺只能做到这步了,你看行不行?”王梅几乎带着哀求的腔调跟老宋说话了。

    “那俺得等大半年嘞,到时候你不认账,俺找谁去?要么落实在文件上,要么咱就一拍两散,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宋不容商量的,站起来拍拍屁股回铺子小屋去了,留下一脸无奈的王梅,坐在椅子上看着哥哥发愁。

    “小英,你怎么才来呀,俺都等你好久了!”夜里,王梅等到爹娘都睡下了,这才悄悄的来到了哥哥的房间。

    哥哥屋里点着不亮的台灯,窗帘门帘都被王梅关的严严的,一是营造气氛,二是为了不引起爹娘的注意。自从老宋得知了秘密后,王梅比从前谨慎多了,一定要等爹娘那边没有了动静,才敢到哥哥这边来。

    “哥,俺这不是来了嘛。”身份的转换,初初她还有些心理抵触,但时间长了,顷刻间就能把自己当成是哥哥一心眷念的小英。

    ......

    王梅轻轻问道:“哥,你睡着了吗?”

    王亮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没,这会儿倒没先前那么睏了。”

    王梅挽住他的胳膊,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好像能给自己的心找到支撑似的说道:“哥,你一定要记住俺跟你说过的话,千万别把咱俩夜里的事跟外人说,也不能跟爹娘说。”

    王亮抚摸着她的头发,点点头说道:“俺都记着呢,一定不说。俺不爱跟爹娘说话,咱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俺不是一直听你的话嘛!”

    王梅长舒了口气,不厌其烦的嘱咐道:“那就好。哥哥,记住在爹娘面前,也别提咱们成亲的事儿,怕爹不开心呢,爹以前可不赞成你和小英的亲事呢,俺现在看见他还觉得害怕。”

    王亮皱皱眉说道:“俺不说,啥都都听你的。”

    王梅轻轻嗯了一声,沉思片刻又说道:“在爹娘面前,你也还是别叫俺名字,就怕他们不开心,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叫俺妹妹吧。”

    尽管一遍遍的叮嘱哥哥,王梅还是害怕一旦他说起小英,把他俩相处的事情,不小心吐露些细节出来,那就糟糕了。

    王亮推了她一把答道:“好,都行。你怎么这么罗嗦呀,都说过好多遍了,俺都记下了。”

    “唉……你要真能记住就好了。”王梅情知哥哥不会轻易不叫她小英,沉默了半晌,悠悠的长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咋了嘛,有啥事跟俺说,俺能帮你解决呢。”王亮充满自信的口气对她说道。

    “老宋知道咱俩的事情了,威胁着要铺子一半的股份,可爹咬死了不肯答应,其实俺心里也不愿意给他,可俺实在没办法让他满意,万一他把咱俩的事情宣扬出来,到时候咱俩可咋办呢?”王梅心想与其憋在心里,不如对哥哥说说,自己心里能好受些。

    “杀!”王亮忽然喊了一声,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把王梅吓得浑身一哆嗦。

    “哥?”她抬起头,扬着下巴看他,想搞清楚他是清醒着还是在胡言乱语,只是王亮喊了一声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杀?!”不知道王亮是有意识的,还是无心喊出来的,却让王梅看到了之前从不敢想的解决办法。她想过千条万条,却绝没想过这样处理老宋,那可是人命呀!不过想想,好像除了这条路,也没有能彻底杜绝后患的办法了。

    人心都是不足的,给了老宋一半股份,难道他就能保证一辈子不传言?何况,她眼下做不到给他一半,老宋也没耐心等到年底再拿钱。

    王梅起身坐到了床边,思索良久后,迫在眉睫的威胁,让她眼里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哥,你那天画枪是个啥意思。”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搬开了,情绪变得不错的王梅,顺嘴问了他一句。

    刚才他听了她的话,居然能说出杀字,那天画的枪,也有些模样,说不定他比以前更好了些呢?

    可转念一想,如果哥哥好了,会不会再跟她这样相处下去?王梅心里既担心他病好了离开自己,又盼着他能恢复清醒,矛盾得有些内心焦躁不安。

    王亮没回答她,嬉笑着用右手对她比划个枪的手势,随着嘴里砰砰两声......王梅再没有心思考虑哥哥画的枪是啥别的意思。

    过了几天的一个中午,因为天气太热,娘做的午饭是凉皮。

    做凉皮是个费功夫的活儿,先要提前半天把面和了,醒个把小时,然后用一大一小两个盆,小盆里加了水洗面,洗浓了就把面水倒大盆里,小盆加水再洗。把面洗得再不出白水了,剩一团烂棉絮般的面筋,面就算洗好了。

    面水放一边沉淀半天,根据软硬口味,把上面的清水去掉些,然后用大勺子搅拌均匀,就可以上锅蒸了。

    蒸的时候用两个凉皮锣锣捣换着,先在锣里刷一层油预防黏连,舀一勺面水在锣里荡平,上锅蒸两三分钟,拿出来放在一个装了凉水的盆里冷却,这边再上一个锣锣蒸。

    等头一个锣锣冷却一分钟左右,揭下一张薄亮弹韧的凉皮来,再舀面水到锣锣里,锅里的又蒸好了。这样不断重复着,一张张凉皮就出来了。

    全部蒸好之后,再把那团面筋丢水里煮或者蒸十几分钟,就可以准备开吃了。

    吃的时候,把面筋切成指头宽窄的小块,凉皮切成宽细任意的长条,用大碗装了,再浇上早早泡好的花椒生姜大料水,砸好的生蒜沫,葱花,香菜,盐,糖,淋上油泼辣椒,醋,芥末油,美美的拌上,塞进嘴里消暑解饿。

    “弟妹,俺吃完了,你们慢慢吃。铺子里还有个急活儿,俺去忙了。”老宋吃罢了三碗凉皮,打着饱嗝,擦着嘴上的辣椒油,急冲冲的回铺子干活去了。

    “宋伯,辛苦你了。”王梅冲老宋的背影亲切的喊了一句。

    “爹,娘,你俩早点歇吧,今天太热了,俺也回屋睡觉去。”王梅收拾完了,大声的跟爹娘打了招呼,带着王亮回了他屋里。

    “哥,你睡吧,俺回屋去。”王梅隔着窗户观察着爹娘的卧房,见他们拉上了窗帘,又等了半天,才朝躺在床上的哥哥摆摆手。

    出了哥哥的屋子,她没回自己屋,而是把房门打开又虚关上,假装睡午觉了,蹑手蹑脚的一边朝铺子里走,一边回头张望着爹娘会不会起来看见她。

    她知道有辆车着急要修,人家车主等着下午出门去嘞。最近天气热,车辆出问题的比前些时候多了些,铺子里堆得挤挤挨挨的,有些腾不开地方了。

    帮忙的人都回家去了,铺子里只有老宋一个人在,为了挡热气和刺眼的阳光,平时大开的铁闸门,也快落到底了。他脱了汗衫,平躺着钻进用千斤顶顶起的车下,里面该拆的都拆开了,老宋专心致志的忙活着,嘴里哼嗤哼嗤的用着劲。

    因为活儿多,自动升降机被占用了,这辆车着急,只好用那个旧千斤顶对付。

    忽然,眼前的车子摇晃起来,老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好!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车子下的千斤顶已经倒了,重重的车身砸了下来,老宋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炎热的中午,只有外面槐树上的蝉,在拼命的吱吱叫着。

    吃罢饭,休息够了的伙计们,毒辣的日头晒得人打不起劲,无精打采的一个个慢慢走来。

    “哎呀俺的娘啊,出了人命了!”第一个走进修理间的人,看见车身旁一摊已经凝固的血迹,和老宋被压在车下的身子,吓得嗷的一声惨叫,随即逃似的窜出铺子。

    “咋了嘛,出什么事儿了?”后来的人把他拉住,七嘴八舌的问他。

    那人脸色苍白的指着里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众人进去看了之后,赶快七手八脚抬起车子,把老宋拉出来,老宋已经是早就没了气了。

    “王叔,王叔,快起来吧,铺子出人命了,老宋被压死了!”有人赶快通过没锁死的小门跑进院里,猛烈的拍着王顺生卧房的门。

    “天爷嘞,这是咋弄的嘛?!“王顺生老两口跟着来到铺子里,看着眼前的惨剧,惊吓的捶足顿胸的。开铺子这些年,一直顺顺利利的,平时他都教育这些人小心干活儿,反而是最在意安全的老宋出了事儿。

    “先不要动了,叫救护车,报警,等警察来了再说。”冷静下来后,王顺生吩咐人赶紧报警,打急救电话尽尽人事,安排现场处理的事情。

    王梅在屋里休息,听到动静后,跟着爹娘的脚步从院子里出来,看着这血淋淋的现场,吓得直掉转了头不敢上前看。

    王顺生四下瞅了瞅,见到人堆后面的王梅,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随即问先进来那个人:“你刚才最先进来的,有没有看见旁的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