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一家四口围坐在饭屋里，等着王顺生先开口。

    “今天老宋跟俺提了个事儿，俺觉得是好事，不过也要征求下你们的意见，咱家现在要团结，大事小情的，俺都愿意听听你们的想法。”王顺生沉吟片刻说道。

    “啥事儿？你就赶紧说吧。”老伴儿见王亮也在，唯恐自己把他邪气加重似的，紧挨着门口坐着，离王亮远远的，看那样子是赶紧听完就要回屋去。王梅一天到晚的，有空就朝哥哥屋里钻，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老伴儿气鼓鼓的看也不想看他们哥俩儿。

    “爹，你说吧，俺听着嘞。”王梅大略明白老宋跟爹说的是啥事儿，面色沉静的问了一句。她的主意拿的定定的，就算老宋说破大天去，她也不可能答应跟文斌成亲。

    “中午吃饭那阵儿，老宋跟俺说，他家文斌想跟梅梅处处，俺觉得可以，你们觉得嘞？”王顺生一直觉得没啥问题，可话一出口，却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焦躁，干脆利落的把老宋的想法说了后，开始微皱着眉头不吭声了。

    他一向都谨慎惯了，下午也没花功夫仔细想想，现在看着沉默不语的王梅，忽然觉得这事儿也许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可究竟哪里不对，他还没想到。

    “文斌？就是老宋那个孩儿？俺还没正面见过他嘞，改天让他来给俺看看。俺也觉得这是个好事儿！他今年有多大？”老伴儿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她天天关门落窗帘的在屋里烧香，文斌来家里那几天，她连个照面都没打。

    “论起年龄，他比梅梅大三岁，正正好好。不过你觉得怎么个好法？说说给咱听听！”王顺生今天难得发扬风格不搞一言堂，鼓励老伴儿接着说，他要听听她们娘俩儿的想法，把引起自己不安的因素找出来。

    “怎么个好法还用说？虽然俺没见过他，可人家是大学生，还是啥局的公务员，听说权力大着嘞，以后一准有前途。整个村里寻寻，能找出这样一个人来？咱村里，除了吊儿郎当的，就是出去打工的，自己养活自己都困难。”老伴儿拍着手掌，好像文斌如此明显的优点，王顺生看不出来似的。

    “他有啥权力？不过就是个普通坐办公室的，你可别听老宋瞎吹。”王顺生撇撇嘴，对老伴儿胡听来的传言，根本没兴趣去多加反驳。

    “甭管咋说，人家工作稳定，铁饭碗谁也抢不走，就比好些个出去打工的强。旁的不说，你就说小英吧，听说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不过也就赚两千来块钱，还得担心老板哪天不高兴了，把她给炒了还是炖了的。”老伴儿对于王顺生看轻文斌的态度很不满意，嘴里不伦不类的说着时兴的词儿。

    “稳定是稳定，可也没啥大出息，你以为公务员都是大干部？说不定俺家梅梅，改天寻下个大老板，咱家的铺子也不用开了，光靠女婿养活就吃喝不完的山珍海味。”王顺生见梅梅就干坐在那里不说话，听他和老伴儿拌嘴，故作幽默的冲她开了个玩笑，可惜王梅依然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没有一点儿反应，只好自己干笑两声化解尴尬。

    “大老板？人家能看上个农村闺女？俺不是说梅梅你不好，咱自己得知道自己的成色，可不要做那些攀不上的美梦。就算真的寻下个大老板，今天一个小三，明天一个情人的，梅梅能受得住？还是文斌好，而且人家老宋是在咱家铺子里干，大家知根知底的，不会出啥大问题。”老伴儿倒也不全落伍，知道城里人当老板的那些人的习性，替王梅操心着虚无缥缈的糟心问题。

    “咦，甭看你见天的不出门，知道的还怪多！”王梅不搭理自己，王顺生只好跟老伴儿说两句玩笑，化解下沉闷的气氛。

    “照你这么说，文斌就是千好万好的了？俺当你是同意了啊！”见老伴儿白了他一眼之后，王顺生扬扬下巴接着问道。

    “这世上哪有千好万好的人，你别胡搅。同不同意的，你得等俺把话说完。按理说，文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可俺就是有一点儿贪心，不知道他俩成亲之后，是打算住县城还是住咱家里，老宋家房子宽裕不？要是能住咱家就太好了。”老伴儿已经把思路扩展到他俩成亲后生活的具体问题上了。

    “这个你放心，老宋家就是过去国营工厂分的小二楼的房子，还不够他们三个挤的嘞。老宋说了，成亲以后住咱家，反正咱家地方大。”王顺生想想老宋家那鸽子笼似的房子就直摇头。

    “真的？那敢情好，文斌这是做了咱家的上门女婿了，俺没意见。”老伴儿高兴的两手一合，笑的一脸褶子都平滑了许多。

    “就是这话，老宋说文斌乐意当上门女婿嘞，要不然俺能找你们商量？”老王眉头舒展了些。老伴儿说的这些，确实是看得见的好处，对王家来说，是解决眼前困境最好的出路，难道自己对老宋的用心太多疑了？

    “成亲是成亲，有一点俺可要说在头里。”王梅的终身大事终于解决了，老伴儿陪着王顺生高兴了一会儿，要开始说自己的打算了。

    “你还有啥问题？”王顺生不解的问了一句。

    “上门女婿，那是要受人嘲笑的，尤其是在咱农村。按说俺不该乱猜疑，这不早不晚的，老宋咋就想起让文斌来梅梅成亲嘞？要是他真心喜欢梅梅，就不该图咱家的钱，这样他家对外面人说起来也能硬气些，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咱家的钱，啥铺子院子都是亮亮的，绝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分给梅梅。不是俺当娘偏心，女人家就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家的东西不带走。俺当年跟你爹成亲，就陪了几床铺盖。话说回来，男人家，就得自己挣钱养老婆！文斌跟梅梅住咱家没问题，总不能靠着咱王家发财吧？”老伴儿里外掰扯着自己的道理。

    在她眼里，王梅就是个长工，吃完喝完，把该干的活儿干完了，就该卷铺盖走人，她嫁给文斌，就该文斌养活她。

    “该给梅梅的还是要给，就照俺说下的办。”关键问题上，王顺生拿出了往日的霸气，坚决否定了老伴儿的意见。

    王顺生被老伴儿的话，说得心头一片雪亮。农村妇女心思单纯，有时候还是能抓住事情的本质嘞！自己脑子里是不是进浆糊了，老宋这么明显的套路，他居然没第一时间看明白。

    但是，他尽管反应过来了，对老宋的戒心提高到了空前的高度，还是第一时间反驳了老伴儿，随即开始左右盘算起来。

    老伴儿说的没错，真要是按照自己那样分配财产给梅梅，文斌肯定跟着落便宜，说不定老宋还要教王亮谋王亮那份。可不给梅梅，人家文斌凭啥上门嘞？没有任何好处，人家就上赶着给王家当上门女婿？

    两相权衡之下，王顺生虽然是被算计了，却也心甘情愿的打算接受这个结果。这次他带着王亮出门半个月，看到了社会上的繁华，往日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能，可他手里那几个钱，还不够人家城里人随便那么一划拉的。

    钱财身外物。何况他得指望王梅能过好，连带着王亮也能体体面面的活下去。等他和老伴儿两眼一闭，这院子这铺子，是谁的又有什么相干？

    “你就不听俺的吧，有你后悔那一天！你以为给了梅梅钱，她就能过上好日子？文斌要是真喜欢她，那就不要图咱家的钱。图咱家的钱，给再多也不够！”老伴儿的话透着一股子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让王顺生觉得又是一番道理，居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刚才讨论得热烈的场面，陷入到各自思考的阶段，王梅一直听着，就是不说话。

    “梅梅，你说说，你自己是个啥想法？”王顺生憋了半天，想起正主还没表态呢，他和老伴儿说得再多，还是要听听王梅自己的想法。

    “俺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俺嘞。俺就一句话，这辈子不嫁人，谁也不嫁！”王梅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态度，不光是不能嫁文斌，任何一个男的都不嫁。既然爹娘都能想到老宋的用心了，她也就不多费口舌解释偷听来的那些话。

    “为啥不嫁？文斌哪点儿不好？”王顺生不想逼女儿，可他考虑更多的，是王亮的将来。王梅说不嫁人，也许一年两年的能做到，往后日子长了，她反悔了咋办？到时未必就有比文斌更合适的。

    “反正俺不嫁，你们谁觉得文斌好谁嫁给他算了！”王梅顺嘴顶了一句。

    “你说不嫁就不嫁？那你半夜跟他拉拉扯扯的弄啥嘞？”娘听王梅有朝她撒气的意思，朝她大声喊了起来。

    “俺啥时候跟他拉拉扯扯的了？”王梅想也没想的反问着。

    “啥时候？你爹和你哥不在家，不是你烧包着去跟他看啥电影，过啥情人节？！这才半个来月你就忘了？”娘像揪住了她小辫儿似的，非常不屑的开始数落起来。

    “俺那叫拉拉扯扯？俺是给他开门出来上厕所嘞，你不是也知道？”王梅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过程，没想到娘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的给她扣帽子，气急败坏的朝娘狠狠睕了一眼。

    “你说的轻巧，那他上完厕所嘞？干啥又敲门叫你，你俩在小门那里弄了啥？俺是熬不住困，谁知道后来你在哪屋里睡觉？”那天天色黑漆漆的，娘隔得又远，看不清王梅和文斌在小门那里是个啥情况，一口咬定他俩不清不楚的。

    “你咋能这样说嘞？！你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监视俺？俺啥也没干！你爱咋想咋想！”王梅简直要被气晕了头，哪有当娘这样污蔑闺女的？！那天夜里她见到娘在留心院里的动静，还以为是在关心自己，没想到娘是等着合适的机会，狠狠的朝她脸上来一耳光。

    “那不叫监视你，俺自己的家自己的院，想啥时候睡啥时候睡，想看谁就看谁。俺咋想的不重要，要是别人知道了，你还咋做人？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已经跟文斌那样了，还矫情啥不嫁嘞？难得人家愿意对你负责任，还愿意倒插门，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娘耷拉着眼皮，邀功似的对王顺生瞄了一眼。

    “那就这吧，改天让老宋把文斌叫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就算把这事儿定了。”王顺生脸色铁青的说道。

    在王梅和老伴儿之间，尤其是这种事儿上，他当然要听信老伴儿的说辞。真想不到，王梅跟文斌还有这些背人的秘密！他下定了决心，不管老宋是知情不知情了，为了顾全王家的脸面，他不打算再征求王梅的意见，要赶紧把亲事定下来。

    现在年轻人的胆量都大着嘞，文斌还是县城里的，那思想肯定开放得很。王梅一向对村里那些小年轻们没个好脸色，原来是想着攀高枝嘞，文斌一来就忍不住了。嘴里信誓旦旦的说不嫁人，照顾哥哥，可暗地里把事情都做下了，还假惺惺的说不嫁，说不定是抻着要更多的家产。

    王顺生这短短的时间里，把王梅的真实企图想了好几遍，得出了最可能的结论。

    “俺的事儿俺自己做主，谁说了也不算！”王梅见爹和娘都误会了自己，也不想过多解释了，她心里冷冷的，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大吼了一声后，拉起王亮就冲出了饭屋。

    老宋让文斌制服她，可是这种话，她万万说不出口，眼下就算她说了，爹和娘也不会相信。到底制服没制服，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的名声在最亲的爹娘这里，算彻底完了。

    “咋了，你不高兴？”王亮跟着王梅回到自己屋里，让她伺候着喝了水吃了药，见她不像往日那样对自己笑眯眯的，板着脸看着怪吓人的，伸着头到她眼前问道。

    “哥，俺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了。”王梅被他柔声一问，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走到他身边坐在了床沿上，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

    “小英不哭，别人欺负你，俺可不会欺负你。”王亮说不出太多安慰人的话，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脑袋。

    “俺不是小英，俺是你妹妹。”王亮的动作太过亲昵，王梅不好意思的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

    “妹妹？梅梅？小英？”王亮好像清醒了些，眼神迷茫的在低声嘟囔着。

    “对，俺是梅梅。”王梅满怀希望的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像从前那样清醒过来。

    “梅梅？妹妹？小英？谁欺负你了，俺帮你去报仇。”王亮重复着机械的话语。

    “谁也没欺负俺，俺也不会让谁欺负。”王梅见他依然如故的样子，泄气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拉着他的手，眼里闪着愤恨又自信的光芒。

    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既然老宋下套，文斌无耻，爹娘糊涂，那就放马过来吧，她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