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父亲被人带走，小洛着急地冲了上去，但是被阿隆索斯拦住。

    老牧师好心提示他：“来者不善啊，你最好不要现身，先去找你的同伴。”

    小洛摸摸自己的额头，伤口已经好了大半，自己冒然现身确实有可能一起被抓走。

    他担忧地说：“我认得那个人，他在白鹭港的时候，就出示过抓捕文书。”

    阿隆索斯说：“那可是执法队，是军部专门针对强大个体的武装力量。执法队的那些人各个都是没原则底线的狠人，挂着官方名号胡作非为。但是军部又极度依赖他们的能力，往往会对他们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洛抓着阿隆索斯的衣袖，不知所措：“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等消息。你父亲会被军部法庭审判，涉及叛国罪还会进行公开审判。”

    教堂外，骑兵和围观的居民们逐渐散去，小洛失神地看着窗外。

    泥泞的道路上留着马蹄印，阴雨绵延的晚春，天色如他的眼神般黯淡。

    教堂本该是祈祷洗礼之地，但他觉得信仰根本不存在，这一路艰辛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程序正义？

    最终见到了这个神秘的上级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带走了！

    雕花的玻璃窗上带着纤细的雨水痕迹，老牧师站在少年身边，长叹一声。

    “在担心你的父亲吗？”

    “在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老人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告诉他：“世间疾苦大致如此，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洛呆呆地坐在教堂正厅的座位上，他记得自己是被一个来做祷告的年轻妇人给拉到座位上的。

    他就这么呆呆地听着唱诗班念神圣赞美诗。

    一直领着唱诗班读书认字的阿隆索斯，发现教堂外又来了一批人，是一支外地赶来的商队。他立刻把福音书卷放下，走到教堂外。

    领头的几个人粗布衣服，身材健壮肌肉发达，四支和肩颈看着十分厚实，脸上皮肤粗糙，满脸蓝黑色的胡须不加修剪，密密麻麻覆盖着两腮和下巴。

    女人们则苗条很多，她们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裙，商队等会儿有进入帝都主城区的打算，她们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寒酸。

    商队中央有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姑娘，这姑娘显得与商队格格不入。

    她是一个农家的女孩，正是被赫苏斯·洛佩兹委托出去寻找商队的艾西莉亚，她在集市外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这支符合描述的商队，并且见到了奥蕾哈·阿方索。

    得知老洛佩兹身受重伤没有能力赶到接应地点时，奥蕾哈婆婆立刻要求领队带着商队所有人向教堂赶来。

    到了教堂，奥蕾哈婆婆看到表情呆滞的小洛，她在马车上呆坐了一会儿，直到陪着自己坐在马车里的艾西莉亚下车了，也没法挪动自己的双腿。

    她担忧地想，难道赫苏斯·洛佩兹伤重不治，或者已经残疾了？

    艾西莉亚跑去后堂找老洛佩兹，但病榻上已经没人了，父亲无力地告诉她：“人被带走了。”

    艾西莉亚又重新回到教堂大殿找到了小洛，在他身边坐下。她是农家女孩，也不懂避嫌之类的规矩，伸手去拉拉他的胳膊说：“洛佩兹少爷，你的外婆来了。”

    小洛的精神还很恍惚，忽然听说自己外婆来了，呆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奥蕾哈婆婆来了。

    他艰难地站起来，和艾西莉亚一起出去，来到了奥蕾哈婆婆的马车前。

    小洛在马车前面已经哭了出来，让奥蕾哈惊慌不已，难道真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爸爸被带走了，是军部执法队的人干的。”

    看来生命暂时无碍，奥蕾哈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她问：“你知道他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小洛摇摇头。

    他心中涌出痛苦的情绪，胸口像是被人踩住那样沉闷。

    面对着他难以压抑的情绪，艾西莉亚和奥蕾哈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一只苍老的手搭上了小洛的肩膀，他身后出现了一个面带和煦微笑的老人，他的出现让周围阴郁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就好像是在冰冷黑暗的房间里，多出一个人，点起一盏暖炉，热起一锅又香又暖的茶水。

    是老牧师阿隆索斯，他用眼神鼓励了一下小洛，对奥蕾哈说：“如果你们放心不下，可以去军部看看，他们会在审讯台择期公开审判羁押的犯人。但军部不允许探监，甚至连他被关押在哪都不可能打探到……毕竟，曾经有几个关系重大的罪犯在亲属探监时选择武力越狱。”

    小洛问道：“公开审理一般会在什么时候进行？”

    阿隆索斯说：“在军部的公告栏有开庭时间公示，我知道位置，在亚眠大教堂东面，走过三个街区就到了。”

    小洛眼中重新闪出希望的光泽，他说：“太感谢了！”

    阿隆索斯知道他能提点的，也只有这些，便转向奥蕾哈婆婆脱帽行礼，问道：“你好啊，我听说您是这个商队的主人，我要进城里去，可否让我搭个便车？”

    艾西莉亚做介绍说：“婆婆，这位是阿隆索斯大师，是亚眠大教堂的戒律牧师团长。他在上午帮着我姐姐和父亲，还有洛佩兹老爷疗伤。”

    奥蕾哈下了马车行礼，对老牧师表达谢意：“如此费心了。”

    她心想，既然是德高望重的大牧师，平时是多少达官贵人花重金都请不来的，愿意同行那当然是好事，她非常客气地说：“当然可以。”

    阿隆索斯说：“我打车到亚眠大教堂附近即可。我年纪大了，不喜欢一个人走太远的路。”

    婆婆对着阿隆索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先到马车上坐下。

    她把目光又投向了那个农家的女孩儿，她看上去十分干练的样子。

    “漂亮的小村姑，把这个地址记好，‘帝都西北区10号洛佩兹爵士宅邸’。如果你想要进城找工作，来这里找我。”

    艾西莉亚以为她是想给自己介绍工作，感激地点点头说：“我记住了，但现在我得照顾家母和姐姐，所以暂时还不会进城务工。”

    奥蕾哈婆婆点头表示理解，但嘴上还是不那么客气：“尽快，好工作可不等人。到我这里，比种田要挣得多。”

    艾西莉亚不好意思地笑笑，站在原地目送奥蕾哈婆婆上车。

    小洛没有上这辆马车，他在奥蕾哈婆婆的指点下，进了一个特质的货车后半截空余的车厢，这是提前为他和老洛佩兹预留的位置。

    婆婆的马车位于商队前方，而这节车厢则位于车队中段靠后，隐蔽性强而且有暗门，外壳是纯钢铁打造，非常坚固。可惜现在老洛佩兹已经不在了，小洛坐进去的时候觉得空空荡荡，反而十分缺乏安全感。

    里面只有一盏小油灯，和四个狭小的出气口，在这样的幽暗的环境里，小洛靠在硬邦邦的座位上，脑袋空空荡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小洛在黑暗中感觉道路逐渐由颠簸的碎石路，变成了非常平稳的厚石板路，看来已经进城了。

    他好奇地从气口向外看去，外面已经完完全全换了一种场景，但视野受限让他只能看到零碎的街景，他忍不住从暗门爬到货车的顶部。

    他这才终于看到了这座瓦洛兰圣城的真实模样。

    他曾经在书中读过对这座城市的描述，但无论文字如何穷尽措辞，都不如亲眼来帝都看上一眼。帝都护城河之内的大部分建筑都修筑于四百多年前定都之时。瓦洛兰的先祖们，召集能工巧匠和卓有远见的规划师，把所有热情都倾注到城市建设当中。

    他们心中的帝都，必须要体现出开国先祖们的智慧和力量，工匠们没有辜负皇室先祖们的重托，他们削平了临近处的三座山峰搬运石料搅拌混凝土，采购大量钢筋与木材，完成了主城区的基础建筑。

    以后的四百多年来，大量高等学院、教堂、广场、水利设施、博物馆、秘法神殿、信仰神殿乃至皇宫等等大型工程也逐步落成，这座城市愈加雄伟而充满艺术气息。

    帝都成为了这座古老帝国土地上最璀璨的明珠。

    小洛仰头望去，帝都六座白色的高塔同时出现在眼中，代表着开国战争当中立下赫赫功劳的六位先贤，现在高塔已经被改造成守卫帝都的法术能量哨塔，在绝对的制高点俯瞰整个城市，从塔尖处散发出来的秘法魔网由宫廷法师控制，如同薄纱一般笼罩着帝都，随时可以观测到入侵者的行踪。

    当然，已经整整四百多年没有真正的入侵者能进入帝都了。

    泰坦人族作为一个拥有强大法术天赋的种族，在帝都建立了藏书极为丰富的大型图书馆和理念超前的秘法实验室，帝都的居民们在这种传统的影响下，拥护且尊重这里的法师群体们，也让这里的秘法神殿不会缺乏新鲜血液。

    在帝都，泰坦人族对秘法能量的狂热追求，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地区和任何种族。

    除此以外，帝都的教堂建筑无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也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大型城市。

    大牧师阿隆索斯要去的亚眠大教堂就是其中之一。这座教堂一百一十年前开始修建，主体部分已经完成，还有一些地下室的装修、户外院落的雕塑没有完成。

    亚眠大教堂高耸入云的塔尖已经出现在眼前，但附近执勤的管理员却拦住了车队。

    这座教堂所在位置，属于帝都城区内部，街道非常干净整洁，马车不允许在这里通行。

    帝都内部的交通工具几乎都是蒸汽轮机驱动的机车，以及少量元素生物，这些交通工具的最大优势是不会像活物那样吃喝拉撒，劣势则是昂贵。

    车夫停下马车，去通知奥蕾哈：“亚眠大教堂就在前方，但是街道不允许马车进入，我们恐怕没办法送客人到门口了。”

    阿隆索斯笑笑说：“无妨。”

    奥蕾哈婆婆掀开窗帘看看，这里熟悉但也陌生，地标性建筑如昨日那般，但周围多了些全新的建筑外墙涂色，路边插着新贵族和地主家族的旗帜。

    “恕我们不能再送。”奥蕾哈婆婆说。

    阿隆索斯下车摘帽道别，对着车队中段火车上的小洛喊道：“孩子，如果你有想不通的事情，来教堂找我。”

    说完戴上帽子转身离开。

    小洛还沉浸在对这座城市的仰望中，他被阿隆索斯的喊声惊醒，但这时候老人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街道人群众。

    小洛跳下车顶，跑到奥蕾哈婆婆的马车前说：“婆婆，我想去军部看看。”

    奥蕾哈婆婆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满了纸币、零钱，她从里面又掏出一张刻着皇室纹章的秘法卡牌，递到小洛眼前。

    这张卡牌完全是纯净的白色，用金色颜料刻着皇室剑与秘法的纹章。

    “去吧，这是你在帝都内的合法身份，不要做过火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圣人有情，应物而无累于物。”

    小洛深知这句话的意思，他拿过卡牌，翻过来看，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安赫尔·洛佩兹。他明白帝都里有着一套运行了几百年的城市规则，作为一个外乡来的少年，也许有一些家族和朋友的支持，但也必须服从游戏规则，在这套框架内做事。

    婆婆笑着鼓励他说：“哦对了，钱不用省，明白吗？婆婆跟你爸爸那个守财奴不一样，在白鹭港的时候他做主，现在到帝都了，这里是我当家，我来做主。晚上早点回来，回这个地址：帝都西北区10号洛佩兹爵士宅邸。”

    小洛用力点点头，把包裹绑在腰间，拎着自己的外衣，脱离商队独自走在卡斯蒂利亚大道上。

    商队则在此缓缓掉头，向着西南方向前进，绕道前往西北方向分区的贵族住区。

    在那里，奥蕾哈婆婆需要购置房产、安置家当。

    虽然她心里也在担忧老洛佩兹，但她作为流落在外的皇族，早已经脱离权利中心多年，手中掌握最有用的资源就是财富，她必须充分利用财富和身份特权，为小洛在帝都以后的生存铺路，而拯救老洛佩兹的事情就只能让这个少年自己放手去做。

    小洛穿过亚眠大教堂所在的街道，在教堂巨大的拱门前站立了片刻，就继续向着东面的街道前进，他数着路口，一共走过三个路口之后，他来回搜索，终于找到了军部的公告栏。

    他这才知道阿隆索斯的措辞是多么含蓄，公告栏本质上就是绞刑架和断头台，近些年还增设了枪决用的血墙，上面血迹斑斑不曾擦去。

    他绕了一圈，在绞刑架前方的石板上看到了用秘法能量刻上的文字：七日内，审判原白鹭港守备军长官，帝国子爵赫苏斯·洛佩兹。

    罪行是：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