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封信
茶水开了,赵谌灭掉小柴炉里燃着的木柴,捞掉茶沫,提起茶壶往茶盏里倒了一杯。
“哥哥,我也要喝。”小墩子说道。
果子是零食的统称,有水果,有蜜饯,有点心。赵谌买的是点心。
“我给你倒,是开水,慢慢喝,莫烫着嘴巴。”
“我晓得,”小墩子对着茶盏吹着气。
赵谌慢悠悠地喝茶,这种煮茶,只要不放佐料,赵谌也能接受,有点像乌龙茶。就是程序稍繁琐一点,不过喝起来香味更浓郁。
一会儿,罗胜夫妇回来。
说了几句客套话,赵谌和罗胜站了起来,有的话是不能在家里说的,不是罗胜的家人不放心,而是担心她们说漏了嘴。
走了出来。
“罗叔父,你家不错,母慈子孝,妻贤,是一个幸福的港湾,”
吴明未注意赵谌眼里艳羡的表情,说道:“小殿下,大多数人家都像我家这样,徐家是极少数,就像大隗山那边,虽然百姓剽悍,许多妇女泼辣,只是性格问题,他们同样是顾家的。”
问题是赵谌是将母慈子孝连在一起说的。
赵谌未解释:“吴叔父在家么?”
“他替你打探消息去了,要晚上回来。对了,小殿堂,你给张太守写了信?”
“这么快就流传到市井上了?”赵谌讥诮地说道。
古代有一条罪名,泄漏禁中。
狭义指的是皇帝的对话或国家机密消息,人事任免。
广义上更多了,包括公务,朝会上的进谏、奏疏、弹劾或军国要务的争议。
这些都不能公示于众的,违者轻则罢官,重则弃市。
除非是邸报上的消息,它相当于官媒的报纸,如果刊登了不该公之于众的消息,那是皇帝的错,或是审核官员的错,与宣扬的官员无关。
宋朝仍保留着这项古老的规矩,这也是必须的。
随着言禁的宽松,似乎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了。
“小殿下,坊井上亦纷纷扬扬。”
“是必然了,”赵谌嗤笑道。
重阳宴对都掀起来了那么大的波澜,况且是直接写信给前线的官员,说的又是义胜军必叛,还不知被某些人歪曲成什么样子。
“前天,我又写了一封信给张孝纯。”
信的前面说的是我好心给你写了一封信,童贯依附赵楷,向来与我父亲不和,你是知道的,你还是将信转交给了童贯,被童贯扣上几个重大的罪名。但我还是要提醒太守,金人必南下,今年就会南下,已经在准备了。金人南下,到时候大多数义胜军必叛。
后面说的是解决的办法。
毕竟就是河东路,义胜军数量也是不少的,弄不好确实能发生哗变。
不过有解决的办法,朔州武州那边几乎全是义胜军,无险可守,是无奈了,也不是河东路管辖的地方。
但是河东路,你有管辖的权利,虽然河东路义胜军数量不少,没有占到近半之数,合起来不过两万余人。
从现在起,逐步将石岭关以北,特别是代忻二州各地的义胜军,调往后方,轮换成宋军。
这片地区义胜军数量也不少,但不是所有的义胜军,合起来不足一万兵马,再将他们打散,安排到后方各州各县。
不打仗,我们对你们优待,打仗了,我们自己人顶上,就没有了哗变的理由。
若是哗变,是在后方,又是打散的,无郭药师这样的枭雄人物领导,也能像去年那样,迅速镇压下去。
前方换成了宋军,家人都在后方各个城市,有不少还在京城。他们会败退,但不会倒戈。
河东不是河北,有无数雄关大山,况且旁边就是陕西路,随时能抽出兵力支援,就能借助山关之险,将敌人御之于外,否则太原危矣。
第二就是雁门关到黄嵬山一带的防线。
因为契丹人的勒索,黄嵬山被契丹人占去一半,雁门关已经失去了大半作用。
不过契丹已经灭亡了,山后大部地区金人虽未交还给宋朝,武朔二州已经完全交接了,就不要说古长城以南的地带。
赵谌希望张孝纯接到信后,立即在土墱寨、黄嵬山一带驻扎军队,建设哨所堡砦。
金人与契丹一样,厉害的是骑军,下了马,那怕是厢军,也不会惧之。
即便有金人冲破这道防线,一缺战马,二无后勤供给,最后只能仓皇撤退。
河东不失,宋朝与陕西路就能成为一个整体,京城也不会失守。河东沦陷,洛阳危矣,京师亦危矣。
反正到了这地步,吴明和罗胜是自己人,赵谌索性将两封信的内容全部说了出来。
“还会交给童太傅啊。”
“是。”
“还是不听啊。”
“没有童贯,张孝纯也不会听。”
“为什么不听?”
“河东路还是有不少义胜军,战力也确实胜过我朝将士,舍不得啊。我岁数小,人小言微,不要说其他人了,就是父亲大人也未必听我的建议。我第一封信上所说的,未来还会发生。”
“河东也危矣?”
“是啊。”
“那……”
“罗叔父,罗叔父,这些是改变不了的,不要想那么多了。”
“为何写这两封信呢?”
“到了那时,无论重阳宴对,还是这两封信,就会赋予我足够的声望。”
看上去,赵谌走的是险棋,但赵谌恰住了时间点,就像这封信,直接写了童贯是赵楷一党。
又能如何呢?
信到了张孝纯手里,已经是狼烟四起。
罗胜忽然醒悟过来。
“不但有童贯的弹劾,某些人还说了我卖了大父两幅画的消息,又能如何呢?我献了鞭炮,大父迅速释怀,赏赐了五千缗钱帛。我找你们,就是让你们明天将这些钱帛先拉到吴叔父家。”
宋徽宗赵佶虽昏不暴,不过反过来就是虽不暴,却是足够的昏。
因为足够的昏,才被蔡京童贯玩弄于股掌之上,同样也能被赵谌“安排”。
并且赵楷最重要的党羽林灵素、杨戬已经死了,蔡京和王黼致仕,蔡京因为儿子世事不问,王黼可能不甘心,也有一些威望,终不是宰相了,童贯在外,京城里只有一个梁师成。
但这是一个不敢公开露头的老阴批。
蔡攸是一个花花公子,余下还有不少人,只是位置不高,可以忽略不计。
宰相李邦彦不能算是赵桓的人,却是稍偏向赵桓一方的,宰相白时中是中立派。
赵谌写了这两封信,赵楷跳啊,已经跳不出什么玩意。
这是宽慰的话,除了这些人,赵野、蔡懋等人也起来了,赵楷在京师的力量仍不可小视。
罗胜脸上既兴奋又担心。
以前,有的赵谌真的不敢说,那怕是罗胜和吴明。
不过现在京城各种舆论,对赵谌十分地不友好,大多数赵谌说了出来,至少不能让他两个心腹产生不必要的疑惑。
在罗胜的相送下,赵谌回到东宫,继续批注梦溪笔谈。
一边批注一边想着罗胜一家,一边想着未来。
金人东路军不用担心,赵谌已经将他们安排好了。
只要宋朝内部不出现问题,那怕对方是完颜宗望和郭药师。
河东那边却是让人头痛,完颜宗翰能力远在完颜宗望之上,能看成契丹银狐耶律斜轸,完颜娄室和完颜银术可不亚于耶律休哥,并且还有六万未腐化的一代目金军。
所以种师中、姚古、涨灏、折可求、解潜、张思正、范琼、刘臻一起被打跪了,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岳小队长也逃了,然后回到老家,第一个老婆闹离婚,几年后韩世忠告黑状……
“走一步是一步吧。”
夜色降临,窗外一片安静,天冷了下来,已经听不到虫鸣声。
……
“真的给钱?”吴明讶然道。
“仅给了一千缗钱,余下折成帛了,不然份量更重(注一)。”
“帛?”
“内库也缺钱(注二)。”赵谌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这是大父从内库拨出的钱帛。”
“未必非得给钱帛吧。”
“不给钱帛给什么?”赵谌又小声地说:“钱没问题,帛却有了问题,昨天我和娘娘大约清点了一下,实际价值不过四千缗钱。”
帛有优劣,有的一匹帛能值好几缗钱,有的只值几百文钱。
说是能说清楚的,关键以现在东宫的局面,向谁说去?只克扣了一千缗钱,已经算是好的。
“吴叔父,这些钱帛等于是捡来的,放在京城不算多,放在大隗山那边却能办很多事。”
“是,是。”
赵谌拿出一些钱赏赐给拉车的侍卫,这些人是一群大老爷,不给钱是休想指望让他们办事的。
帛没有多重,钱很重,足足拉了几大车,全部拉到了吴明租赁的房宅里。
宅子不大,有一个小天井,也就是一个小院子,有了院子,就有了一定的私密性,赵谌过来商议事情,也没有人注意。当然,带了小院子,租金也高了起来,一个月租金达到了十一贯。
这些钱帛留的时间不长,不久吴明和罗胜将它们化为各个生活或其他方面的物资清单,然后一下子用船运到大隗山。
吴明锁上门,说:“小殿下,小人,我打听出来了,你随我来。”
注一:一匹丝帛标准长四十二尺,宽二尺五分,民间输帛标准重量为十二两,发给河北诸州军标重是十两,转运司以十三两为标准,也就是约重十两到十三两之间,一两四十克。
注二:宋朝铸造了惊人的铜币,但许多铜币流通到外国,私钱泛滥成灾,许多百姓将官钱藏了起来,失去了流通功能,铜贵的时候,一些胆大者融铜币为铜器出售。因此宋朝一直缺钱用,不仅交子、飞钱当成了准货币,茶引、香料、盐钞也当成了准货币。金银是商品,虽然有人当成了货币交易,却是准货币,不是真正的货币。至于小宗交易,许多老百姓直接用私铸的铁钱,或者以货易货。
不同时期铸造的铜币质量不一,实际价值也不一,还有大钱,小钱。
然后那个货币混乱哟……比如一个大包子,官钱是三文钱一个,私钱是五文钱,大铁钱十文,小铁钱变成了三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