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走到体育总监办公室的门口，敲了敲门，刚刚教练给自己打来电话，说有些事情要和自己谈一谈。教练和球员之间的交流再常见不过，齐泽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不明白今天是什么事情要去体育总监的办公室里谈，听起来像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在大门打开之前的片刻，齐泽不由得感慨到这一年时光流逝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甚至要快于自己在国内所度过的任何一个年头。齐泽还清楚地记得一年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瞬间和片段都历历在目，好像就是发生在昨天一样，齐泽还记得自己签下职业合同的时候，拿着钢笔的手还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齐泽还记得自己在跨国电话里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原因只是家里人不同意他留在德国踢球，甚至要为此放弃已经读了三年的大学学业。

    这些东西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记忆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大概永远都不会遗忘，而和这些瞬间相比，那些要更加日常的经历则不那么容易铭记了，每一次训练，每一次比赛，甚至是每一脚传球和每一次防守，好像都转瞬即逝，难以在其发生之后还能抓住它们。

    于是齐泽又捡起了早已放弃了多年的写日记的习惯，但基本上不怎么去记录那些生活中的事情，日记本中的绝大部分文字都是只关于足球场内的事情。只要有训练或是比赛，齐泽就会在日记本上记下那些，这本日记也更像是训练日志和比赛报告的结合。

    真是令人感慨，齐泽心里想到，即使是在别人的面前，齐泽也总是这么情不自禁地抒发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仿佛在这里时间真的过得比别处要快不少。齐泽才发现，置身其中再去感受这一切，那感觉全然不同，现在他是俱乐部的一员，俱乐部球队中的一员，在德乙的正式赛季开始之前，沙尔克04勉强完成了梯队的重组，原本的U21被解散，适龄球员组成了U19和U17梯队去征战地区联赛和杯赛，在试训营中最终留下的那些球员大多数都直接进入了预备队，也就是沙尔克04的二队，那里距离一线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斯莫克和“俄罗斯人”齐布斯基都是这样，齐泽则被编入U19梯队，作为梯队中四名超龄球员中的一个为U19出战德国西部地区联赛，齐泽的表现还不错，至少可以在那里踢得上常规的先发，于是在冬歇期时，齐泽也被召入了预备队效力。

    在那里，齐泽几乎可以见得到所有的一线队球员，因为预备队的训练场就在一线队的旁边，仅仅一块隔板的距离而已。齐泽又见到了曾经的功勋门将费尔曼，他是仅有的选择在球队降级之后还留守在俱乐部的人，尽管身手远不如两年之前的巅峰时期那样敏捷，他现在只能出任二号门将。现如今的沙尔克04已不是当年鼎盛时期的模样，降入乙级联赛使得俱乐部的球队阵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主力阵容中都是以年轻球员为主，算上几个俱乐部签下的老将，全队的平均年龄也不过25岁，只是两个赛季之前还随队出征欧冠联赛的那些球员们基本上都已离队，队里也不再拥有大牌球员，阵容朴实无华，但都是由实用的得力干将组成。

    与其说是全力以赴争夺德乙冠军，不如说是为了一年之前犯下的错赎罪更加合适，赛季中期，俱乐部炒掉了战绩不佳的主教练格拉默奇斯，助理教练布斯肯斯接手一线队，好在是最终有惊无险地拿下德乙冠军，得以在一年之后回到德甲联赛。在比分已然无关积分榜排名的最后一轮联赛，教练把大批年轻球员派上了场，去参与对阵奥厄的比赛，齐布斯基得到了第一次代表一线队首发的机会，齐泽、弗林斯和斯莫克则是首次坐在替补席上待命。虽然最终只有弗林斯得到了替补出场的机会，但是齐泽没什么可抱怨的，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已经坐在了替补席上，齐泽对此完全知足了。

    不过自然也要担心些什么，下赛季可就要随队去参加德甲联赛，在那里的竞争，其激烈水平当然不难想象，更不用说俱乐部一定还会签下新的球员来补强球队的阵容，到那时，哪怕只是作为一名冷板凳替补坐在场边随时待命，估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总之，现在赛季已经结束了，有一个夏季休赛期开始，齐泽不打算回国，也不打算去别的地方旅游，就留在俱乐部，反正俱乐部所有的训练设施都会一直对球员开放，自己就在这里加训一个暑假，也不算辜负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夏歇期了。齐泽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一般球员差距很大，自己的起步有些过于晚了，这个年纪在德国这样的足球大国肯定不算年轻，而处在同样的年龄，那些真正优秀的球员早已坐稳了一线队的主力，甚至能够帮助球队夺得有分量的冠军奖杯，就像弗林斯一直说的那样，再过一年还不能进入一线队的话，那就是彻底的失败了，不如放弃职业足球这条道路。齐泽知道自己为了走上这条路已经放弃了不少东西，绝不可以就这么轻言失败。

    “进来吧。”

    门后的办公室里传来主教练布斯肯斯的声音，齐泽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令他诧异的是，体育总监，同时也是沙尔克04名宿的阿萨莫阿也在，两个人坐在办公桌的两侧，正在讨论着关于球队的日常事务。看来这不是一次仅仅局限于主教练和球员之间的交流，怪不得教练要叫自己到体育总监的办公室里来。齐泽顿时有些紧张，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向这两个大佬之中的哪一位先打招呼。布斯肯斯也是沙尔克04的名宿，将近三十年前，他就以球员的身份为沙尔克04效力。

    “坐吧，有些事情要和你谈一谈。”阿萨莫阿先开口，他看出齐泽有些紧张，于是微微笑了笑，还特意告诉齐泽放松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谈话。

    齐泽稍稍放松了些，但还是不知道这次谈话的话题究竟是什么，如果和以往那样自己只是在教练的办公室和主教练单独会面，那么就只是谈谈关于训练，关于比赛的东西，要不就是主教练告诫齐泽一定要控制住热量的摄入，即使是假期也不该一顿饭吃太多的东西。可今天看来，主教练似乎没有参与这场谈话的想法，就只是坐在阿萨莫阿的对面，两个人一齐看着自己，就像是招聘时的那两个面试官一样，开口问问题的永远就只有其中一个。

    体育总监阿萨莫阿递过来一份文件，很薄的文件，不过三四张纸。齐泽现如今已经可以看得懂最简单的德语了，也可以用简单的德语在球场上勉强交流几句，齐泽倒没有去特意学习德语，但在德国呆了一年，自然也多少会了一些最基本的口语。齐泽一边看一边猜测着那些看不懂的单词的意思，粗略地看了大概半分钟，才看出来这大概是一份球员的合同。

    这是要和我签一份新的合同吗？或者给我加薪？还是给我定个一亿五千万欧元的解约金条款？齐泽迷茫地抬起头，以他的德语水平就只够他看得出这是一份球员合同了。

    “齐，你应该知道我们俱乐部和纽伦堡俱乐部之间关系不错吧？”

    齐泽点点头，表示肯定。那是当然，何止是关系不错，沙尔克04和纽伦堡这两家足球俱乐部，简直就是铁哥们儿一般的交情，上到俱乐部董事和经理，下到教练球员和球迷，在所有的方方面面，这种深厚的友谊都是存在的，每逢交手，双方的球迷都会在看台上摆出两支球队队徽合二为一的巨大logo，对方有难放放水送上宝贵的三分那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这铁哥俩儿上赛季还是一起垫底降级的，有难同当，这种交情在整个世界足坛放眼望去估计都是数一数二的。

    哦？难道是纽伦堡要买我吗？想不到都有别的球队来关注我了，居然都送上了报价？齐泽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的确是在那份合同上看到了纽伦堡这个单词，心中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并且对那个可以代表自己身价的报价金额顿时无比好奇，齐泽又翻了翻手上的那几张纸，但是却没有发现那上面有什么数字。

    “纽伦堡很可能会和我们一起重返德甲联赛，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需要对球队阵容进行补强，但是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让他们在转会市场上作出行动，他们尤其需要边后卫、边前卫和后腰位置上的补强，所以，他们希望从我们这里租借一些有潜力的球员。”

    齐泽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手里拿着的是一份租借合同。虽然看了这么多年的球，球员租借转会的新闻也没少看，齐泽终究还是对这种独特的转会方式有些陌生，齐泽倒是挺想问问关于这次租借的事情，可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个，甚至不知道这些问题该不该自己问。齐泽眼前浮现出了自己以前玩足球经理时的画面，在游戏里租借球员永远是一件麻烦而且令人头大的事情，无论是向别的球员发出租借邀请还是别的球队要租借自家的球员，都有一大堆合同的细节要谈，远比直接转会要来的麻烦多了，例如球员的工资双方要分别承担多少，这一点还要和球员的出场次数挂钩，再比如说是否可以随时中止租借合同，租借球员是否可以在同母队的比赛中出场，合同中是否含有买断条款，买断的价格又是多少，等等等等。

    齐泽想了一圈，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因为这些问题似乎不是自己该考虑的，而且这又不是在游戏之中，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游戏，也是坐在对面的阿萨莫萨在扮演足球经理的这个角色，齐泽自己只是合同上那个要被租借转会的名字。

    齐泽抬起头，只是看着阿萨莫阿，自己脸上摆出的表情大概在说自己没有什么意见，你接着说下去好了。略作停顿，体育总监阿萨莫阿直截了当地抛出关键的问题。

    “齐，如果纽伦堡足球俱乐部希望租借你一个赛季的时间，你的态度是什么呢？”

    “我当然同意。”

    齐泽几乎没有考虑，答案就已经脱口而出，连阿萨莫阿的脸上都多少流露出了些吃惊，大概是惊讶于齐泽不假思索的回答和十分肯定的语气。

    “很好。”阿萨莫阿从齐泽手里拿回了那份合同。“这是合同的草本，你刚才已经看过了，具体的细节过几天我们会和纽伦堡方面商量好，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齐泽站起身，这场谈话差不多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和体育总监和主教练打过招呼，齐泽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就当一只脚已经踏出了体育总监办公室的大门时，齐泽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题，他留意到阿萨莫阿刚才说的是纽伦堡请求租借“一些”球员，而并非一个。齐泽又转过身去，站在门边，朝着体育总监阿萨莫阿问道。

    “不好意思，总监先生，我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一下您吗？”

    “说吧，齐。”阿萨莫阿没有抬头，而是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又拿出了许多其他的文件，正准备和主教练布斯肯斯开始讨论些什么。

    “会有其他人和我一起去纽伦堡踢球吗？”

    阿萨莫阿和布斯肯斯一下子全都抬起头来，看着齐泽，齐泽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心想这好像也不算什么球队商业机密吧，怎么这两个人都这么警惕地盯着自己。体育总监和主教练对了个眼，相视了几秒钟的时间，好像是用眼神来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想法，办公室里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钟，主教练布斯肯斯才发话。

    “你和丹尼尔·弗林斯关系不错，对吧。”

    “是的。”齐泽回答道。

    布斯肯斯托着下巴，似乎略有所思，紧接着办公桌旁的这两人又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阿萨莫阿替布斯肯斯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好像这种偏向决定性的言论还是体育总监来发言比较合适。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和丹尼尔·弗林斯会一起被租借到纽伦堡俱乐部。”

    几天之后德国盖尔森基辛

    斯莫克和齐布斯基两个人在公寓的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花了些功夫，终于在盖尔森基辛城区里靠近俱乐部球场的地方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公寓，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便宜的价格租了下来，安顿好一切之后，斯莫克和齐布斯基准备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用一顿自己烹饪的佳肴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齐布斯基正在水槽里处理一条新鲜的鳟鱼，一个小时前才刚刚从市区里的市场里买来的，他要自己动手做一道波兰的名菜，虽然大家总开玩笑叫他“俄罗斯人”，但其实他拥有的是一半的波兰血统，他的父亲是波兰人，齐布斯基最早在华沙军团俱乐部的青训队中踢球，然后才跟着父母从波兰来到德国。

    “hey，man，小齐和弗林斯还是不接电话吗？”

    齐布斯基转过脑袋来，学着斯莫克的西海岸黑人口语朝着斯莫克喊道，斯莫克正在炉灶之前盯着火上那一锅快要熟了的牛肉什锦炖菜，他一手拿着大铁勺在锅里搅拌着浓浓的汤汁，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拨打着电话，但那头一直没有人接听。斯莫克大概有那么十六分之一的美国人血统，但他是在德国出生，和德国人几乎就没什么差别，也不知道他那一口带着黑人口语的德国话是和谁学的。

    “对啊，这两人一直不接电话，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齐布斯基本想邀请弗林斯和齐泽来公寓一同就餐，但是从去买菜的时候到现在一直就联系不上这两个人。

    “好吧，那我们就不打扰这对小情侣的蜜月假期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齐布斯基把处理好的鱼洗干净放在一边的盘子上，打着了另一个灶台上的火，正烧热着平底锅里的油。

    “美味的煎鱼，看来只能我们两个人吃喽。”

    下午1：30德国纽伦堡根德体育场2021-2022赛季德国足球甲乙级升降级附加赛首回合纽伦堡-斯图加特

    从2009-2010赛季以来，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德乙第三名可以在两回合附加赛中战胜德甲倒数第三名从而升入下赛季的德甲联赛，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两次。在齐泽的印象里，这种比赛德甲球队只要努努力，别太作死轻敌，差不多就可以保级成功，所以一般德甲每赛季就只会有两支球队降入乙级。

    纽伦堡在最后两轮德乙联赛中拼命抢回六分，才以一个积分的微弱优势在积分榜上压过了圣保利一头，得到了升降机附加赛的入场券。

    齐泽和弗林斯挤进球场观众席的时候，场上双方球员都已经开始列队互相握手致意了。自从上次从德国回来，齐泽就再也没机会去到现场观看球赛，只是没想到即使是今天的升降级附加赛，纽伦堡的主场都可以如此爆满，齐泽和弗林斯只能买到散客区的门票，在这里，也几乎是座无虚席，不远处的另一侧就是北看台，纽伦堡的主队球迷区域，那里无数面暗红色的纽伦堡队旗正在球迷嘹亮的歌声中有力地飞舞着。

    希望纽伦堡可以旗开得胜，齐泽心里默默念叨着，看着皮球在球场上开始滚动起来，齐泽的心里简直比自己在场上的时候还要紧张。这场比赛的结果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纽伦堡下赛季是征战德甲联赛还是继续留在德乙联赛，同样，被决定的还有齐泽和弗林斯，关于他们两个人命运的其中一部分，关于他们下赛季是否可以进入德国足球顶级联赛踢球，但在两次终场哨声吹响之前，命运有时也会飘忽不定，就像场上的那一粒足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