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下小事
昨夜的动静并不大。
毕竟一切都发生在平时根本没人住的仆人区。
除了唐纳德希望能确认下尤弥尔未完成的工作以外,没人对首席男仆的失踪表示疑惑。
这对前任男爵来说似乎很正常,他经常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惩罚仆人,比如绞死他们,或者投入地牢。
在尤弥尔死去的第二天,洛夫释放了囚牢里的奴隶。
令他有些失望的是,目前还活着的奴隶只有十五个,其中六人还是前几天被惩罚的女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合理。唐纳德告诉洛夫,城堡里的奴隶都是从附近村庄直接抓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治安力量能到什么程度,显然他们不会对大量人口失踪无动于衷。
洛夫所管辖的银枫岭,一共包括十一个村庄和两个小镇。
听上去不多,实际上,确实相当少。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的领地紧挨着布拉格自由贸易都市,那里据说是帝国北方最繁荣的贸易大城。
洛夫给除女仆外的几名奴隶安排了一份在城堡里的工作。并未彻底掌控领地之前,他不打算让这些人脱离掌控。
与此同时,地底蠕虫他也吩咐科恩悄悄处理掉了。
一系列行为下,“男爵大人变得仁慈了”这种言论开始在仆人群体里悄悄弥漫。
说实话,这对洛夫有点危险,或许循序渐进是更好的办法。
但洛夫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科恩和唐纳德一直没有动作,他不可能等到天荒地老。
那不如主动暴露破绽,看看他们俩能不能自己露出马脚。
派遣安娜塔除掉尤弥尔并不是什么大事。
第二天一早,洛夫就坐在桌边,身旁堆着高高的文献。
这些文献是用来混淆视听的,不过是些自然科学手稿和骑士爱情小说。洛夫不会疯狂到在桌面摆满秘术典籍。
安杰莉卡在身边泡茶。这姑娘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今早起床之后,她很自然的进入卧室,开始给洛夫换衣服。
迷迷瞪瞪脱下睡袍之后,洛夫才反应过来。他满头问号的看着安杰莉卡面色如常的给自己换上一条新衬衫。
然后她蹲下,想要脱掉洛夫的睡裤。在安杰莉卡“唉?为什么?”的疑问中,洛夫一把将她推出门。
转头一看,果然,镜子里的安娜塔捂着脸满脸通红。
洛夫没好气的说:“你干脆把手放下来得了。”
手指缝张的比脸宽的安娜塔红着脸点头。
洛夫摊开洁白的草纸,手边摆上羽毛笔和刻刀。
在他的叮嘱下,安杰莉卡很自觉的退到远处。
尽管过滤后的神秘知识,副作用大大削减,但对从未接触过它们的普通人来说,贸然阅读很可能烧熟自己的脑子。
“裂分之狼啊……”
洛夫在心里默默思考。
即使在二十四位司辰里,裂分之狼也无疑是最强大的之一。
刃,这项准则所代表的司辰共有三位。
其中之一便是承载痛苦和毁灭的司辰【裂分之狼】,祂的代表数字是XVI,即下午4时。
在秘术典籍典籍中,裂分之狼被描绘成正在分裂成两半的血色巨狼。
祂在与自己诀别的痛苦与仇恨中永远搏斗,永远疯狂,因此憎恨一切存在着的事物。
不仅牢牢抓住刃之准则,因回应痛苦的往往是心灵,祂对心之准则亦有涉猎。
与几乎所有司辰保持敌对关系,又几乎无差别毁灭一切追随者。
所以祂麾下的具名者从来没有达到满员的七位......话说这玩意儿真有人去追随吗?
思虑已定。
洛夫深呼吸。
神秘知识就像粘稠的水银,开始在颅腔内的管道奔涌不息。
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渗出眼孔。
洛夫下笔写上了第一行字。
“当铸炉冷却,辉光黯淡,林地化尘,裂分之狼也许方能将息,却止于其能噬己之时。”
夜幕又一次降临。
每隔七日,月光会由纯净的颜色变为钴蓝色,凡人们习以为常,而只有秘术师知道,那是司辰【弧月】悄悄走过的痕迹。
在钴蓝色的月光下,不管是云雾还是烟尘都那么轻柔梦幻。
唐纳德在走廊里,他每一步都十分小心,不发出半点声音。
城堡里的仆人都说,唐纳德是天生的骑士。
因为他总是眼神坚毅,眉头紧锁,好像有一万个目标急需完成。
没人知道,唐纳德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松。
显然不是今晚。
顺着印花的地毯走,拐一个弯,就是男爵的卧室。
今天的晚饭里被加入了助眠的药草,它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只会使服用者沉睡八个小时。
明早起来,男爵不但不会感到任何异样,甚至会觉得神清气爽。
唐纳德突然把身体贴在墙上,整个人缩到雕像后的影子里。
值夜的女仆举着火烛在他旁边经过,并没有发现阴影里的人。
唐纳德稍微有些懊恼。
昨夜他明明很注意了,为什么还是会被女仆看到?她们都藏在哪儿?
机会转瞬即逝,唐纳德知道自己得加快脚步。
女仆一走,他就立刻起身,向男爵卧室的方向走去。接下来的路程再也没遇到任何守卫,行动出奇顺利。
男爵卧房的大门天天上油,即是慢慢推开也不会有嘎吱嘎吱的响声。唐纳德把全身重量均匀压在门板上,推开一条缝隙往里望。
门里面传来细微的鼾声。
唐纳德心里略微放松,他小心翼翼用手把门掩上,然后蹑手蹑脚走向书桌。
这几天男爵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没有要求女仆侍寝,也没有去城里消遣。
甚至连奴隶和蠕虫,他都命人处理掉了。
如此反常的行为,一定和他正在做的事情有关。
床上的人脸朝里,裹着被子,睡得很舒服。
唐纳德踮着脚靠近书桌,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石头。
不知道拧动什么开关,石头发出微弱的白色光晕。
光线不强,但是够用了。
唐纳德先从那摞高高的纸堆下手。
《初级计算原理与十二个小技巧》?放一边。
《诗翁彼豆故事集》?放一边。
《旁佛莱夫人教你学写作》?放一边。
《惊天秘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哎呦这......不对不对,放一边。
唐纳德翻得满头大汗,高高一摞书,他都翻到底了,结果不是乱七八糟的骑士小说,就是基础的自然科学手稿。
于是他只好把希望寄托于书桌上那一叠薄薄的纸。
字迹倒是很漂亮。
唐纳德拿起来随手快速翻了翻,然后,他的眼神定住了。
这是......什么?
只见最后一张草稿纸上,用素描的手法画了张简朴的小画。
铅笔和刻刀的笔触凌乱,主要细节都草草了事,就好像绘画者只是迅速看了一眼,就着急下笔。
那画的好像是一个......
唐纳德有些不确定?
狼?
这个想法跃入脑海的一刹那,唐纳德眼前一花。
血色闪过。
某种独属于野兽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道从何处响起一声狼嚎,那声狼嚎似乎很远,声音飘飘荡荡。又似乎极近,仿佛就在耳边。
唐纳德毛骨悚然。
因为在那声狼嚎里,他竟然听出了充沛的人类情感。
怨毒,痛恨,毁灭,残忍。
一系列绝望的负面情绪被那声嚎叫猛然塞进大脑里,唐纳德惨叫一声,滚倒在地,抱紧脑袋,仿佛那里被人塞进一把钢锥。
手稿散落一地。
在剧痛之下,唐纳德没有失去冷静。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刚刚用来照明的小石子,将它高高举起。
唐纳德大吼:“十二盏灯通明,此处容不得阴影,更容不得仁慈!”
手中石子发出“哧”的一声轻响,有点类似水被烧开的声音。
它的光芒几乎是瞬间就消散了,表面片片开裂,最后变成一滩石粉。
唐纳德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他惊魂未定,疼痛稍有好转就要夺路而逃。
一个声音让他的身体僵住了。
“好可惜啊……”
唐纳德感到后背瞬间就湿了。
他慢慢转身。
只见年轻的男爵坐在床边,只穿着睡袍,黑发散乱的披下去。
他整理着那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发疯的手稿。
“我好不容易写的东西,你看看,叫你弄的都沾灰了。”
洛夫站起来,把整理好的手稿放回原处,冲唐纳德咧嘴笑了笑。
“唐纳德,我最忠心的骑士。”
“我想,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