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宿无墙
带着期盼的目光注视洛夫。
尤弥尔的表情就像是叼回飞盘,请求主人给予奖励的猎犬。
洛夫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
“不行哦,尤弥尔。”他说。“要忍耐。”
一瞬间尤弥尔的表情几乎失控了。
某种噬血的欲望似乎要冲破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张嘴露出犬齿,但下一刻他就恢复正常,恭顺的低头。
“是,我主。我期待您的下一次赐予。”
他低着头。
所以看不见洛夫嘴角的冷笑。
两人又恢复了一前一后的顺序,很快,尤弥尔就把洛夫送到卧房门口。
“请您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吩咐女仆们准备好补品。”尤弥尔道了晚安,退出卧房,临走时轻轻掩上门。
洛夫在奢华的房间里镀了几步,最后停在宽大的落地镜前。
“安娜塔,你在吗?”
镜面如水般波动,几乎是立时间的,淡蓝色头发的幼小少女出现在镜子中,单膝跪地。
“随时听候您的差遣,主人。”
“很好。”洛夫拉过一把凳子坐下,“我要你告诉我......”
对话进行到深夜。
终于允许镜中少女离开,洛夫盘腿坐在软凳上,若有所思。
漫宿。
世界表皮之下的世界。
它是司辰,具名者和小部分长生者所居住的地方。恶魔学者阿加雷称其为“太阳的居屋”,“世界后的庙宇”。
在那里一切与物质世界有关的东西都杂乱无章,简直可以认为是某种抽象宇宙。
进入漫宿的方法据安娜塔来说十分简单,至少对于长生者来说是这样的。
“入睡,然后追随欲望。若是普通秘术师,则需借助器皿,从而短暂停留。”
安娜塔如是说。
“凡人则绝无可能。”
所以一切问题都回到原点了,不晋升为秘术师,则无法进入漫宿。没有在约定时间进入漫宿,则有被那所谓【炉火议会】怀疑的可能。
如果洛夫真是个长生者,他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仅是凡人之躯,就连科恩的试探,他都有可能招架不住。
“呼......”
呼出一口浊气,洛夫一下子把软塌塌的身体扔到床上。
“也就是说,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睡觉!”
他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男爵的卧室,无论枕头还是被褥都带有淡雅的花香。
松软的触感让洛夫疲惫的身躯得到充分的休息。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睡过觉了。
只要死亡,回档刷新状态,疲劳和困意就会一扫而空。但精神上的压力,生物面对死亡时无意识的恐惧,都会化作无形的重担挤压洛夫的灵魂。
这种长久以来积攒的压力几乎在一瞬间爆发。
洛夫毫无招架之力,连衣服也没脱就进入了梦乡。
夜很深。
月光下只有淡淡的虫鸣。
入梦的世界是恬静的......
洛夫好像知道这个梦。
他在没有颜色的房间睡觉:漂白床单,刷白墙壁,染白头发,涂白皮肤。
在梦中,某个细小的声音不停呼唤他的名讳。他想去看时,却又被耀目的光线灼伤。
于是他阖上双眼,迈步前行,一路上踉踉跄跄,不断擦伤脚和膝盖。
远处逸散的光芒似乎太过飘渺,可只要洛夫抬头,它就在那里。
最终,前方的灌木丛太过茂密,无法通过。此时睁开双眼,他正在黑色的树林间游荡。
暗影振翅飘荡,他一瞬间就明白自己苦苦追寻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他的欲望。
“你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要两三天!”
惊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声音似乎是一个老烟枪逼紧嗓子说话,若是听久了,耳朵就会出现蛾子振翅一般的嗡鸣。
直到这一刻,洛夫的理性才逐渐回归。
他茫然看看四周。
树皮带伤的树间,月亮从低矮的枝桠穿过。泥土中钻出细密的丝绒,上面附着大片的地衣和苔藓。
我在哪儿?我是谁?我在做梦?
不对呀,这地方怎么越看越像......
“喂!石髓!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气冲冲的声音终于将洛夫思绪拉回。
他慢慢转身,被眼前景象惊的张口结舌。
只见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是一团,是......
洛夫完全无法解释眼前的生物,他的词汇量此刻异常贫瘠,抽象世界和物质世界的概念在他脑海内激烈碰撞。
如果硬要说的话。
是一团长满海藻状发丝的音乐。
没错,音乐。洛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但看到那团东西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团音乐。
他猛然间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里竟然是漫宿。
一时间洛夫简直想破口大骂,安娜塔误我!谁说凡人想进漫宿绝无可能!
这时,只见那团音乐飘了过来,它伸出海藻发丝轻轻碰了一下洛夫的身体,言语间不无担忧。
“石髓,你今天看起来好怪啊,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这句话让洛夫心里一凛。
他立刻确定了眼前这团音乐的身份。
它一定是炉火议会的成员。甚至有可能,它就是那位想和自己见面的伟大者本人!
洛夫马上冷静下来。
“是的,我听说我在这里有个会面。”
不能说“有人要见我”。
也不能说“我要来见你”。
每一句话都尽量模棱两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不知道长生者在漫宿内战斗力如何,但肯定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强得多。
“是的,我好想见你啊,石髓。”
那团音乐似乎在唉声叹气。
“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我了,议会里的其他人要不有要事在身,要不就达不到那个层次,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它在空气中绕着洛夫飞了两圈。
“怎么样?帮帮我嘛,之前你不是眼馋我的藏品吗?各种东西任你挑哦!”
洛夫平静的思考了一下。
最终他说:“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音乐嘿嘿笑起来......天知道一团音乐是怎么笑的,总之它说:
“我需要【裂分之狼】的研究论文。”
“不是那种带有副作用的文献,是由秘术师过滤,誊写到纸面上,只带着纯净重量的神秘知识。”
它带着希冀说:“可以吗?”
洛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并不是做不到,而是......
如果要选一个司辰祈求帮助,【裂分之狼】绝对是秘术师最后一个选择。
裂分之狼具三性:毁灭性,毁灭性,以及,毁灭性。
几乎没有秘术师会去研究这么一个近乎失控的司辰。
而那些仅存的研究者。
几乎无一例外和某些巨大的惨案挂上了钩。
看洛夫迟迟不答,音乐有点着急了。
“你觉得不够?石髓,你太贪心了......好吧好吧,我加上一份筹码。”
音乐骂骂咧咧。
“除了任意挑两份藏品之外,再加上二十枚古银币。这真的是我极限了!我可不像你!孤家寡人一个,连像样的圣所都没有。”
洛夫有点懵,我A都没A,你就把大招交了?
他终于点头。
音乐高兴的浮起又落下。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兴奋说。
“准备好文献之后,我该如何找到你?”洛夫问。
“我每周三晚上都在这里,你可以直接过来找我。”音乐回答。
“当然你也可以试着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如果我在漫宿,我会听到的。”
音乐左摇右摆。
“直接叫我【鸣雷者】,不要叫我小鸣,或者小雷,虽然那很亲切但我听不见......”
洛夫很冷淡:“我得走了。”
“哦,是,没错。”音乐有点落寞,“可我还想多和你聊一会儿,行吧,再见,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洛夫顺着原路返回,回程的道路似乎就刻在脚底。
忽明忽暗的森林,月光透过枝桠。
鸣雷者静静停留在原地,久久,突然打了个寒颤。
“再见了,我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它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