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彻在耳边，让蹲在路旁的张炽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谢谢……”

    张炽条件反射垂头便拜，再僵硬的抬起头时，却发现对方已经走远。

    他还是记下了这个火红色的背影，红衣黑发，看身段应该是个女的？

    在回过头来，看到破碗里散落的五枚铜板，张炽僵硬漠然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

    只是张炽没有注意到，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将要融入人群的红衣女子回眸遥望，红唇流出轻声叹息。

    她周围的人似乎是都没有发现她一般，从女子身边穿行而过。

    张炽木讷的脸颊并不习惯笑容，咧着的嘴角有些难看：“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没想到今天的运气这么好，终于不用在屋外过夜了！”

    绚烂的阳光不再盛，清一色的灰色瓦墙更加幽深，映衬着少有飘扬在飞檐上的招牌旗帜更加醒目。

    “刚到的窃鹰和角鹿头，肉质新鲜啦……”

    “平豚！稀少的平豚！”

    “补血草，就剩一株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店铺里的小厮不情愿的走出店门，有气无力的叫喊着。

    街边的零货摊子上，也叫卖不绝，扯着嗓子在叫卖。

    强健的独角马和慢吞吞的地驮兽形成异样的和谐，川流的行人风风火火，大都穿着皮质甲胄，行色匆匆。

    这是猎奇团刚刚完成任务归来，地驮兽后面拉着大车，上面的货物被破布和烂皮革罩着，鼓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没有流露出让人心悸的气息流动，应该是收获的低阶凶兽。

    张炽动了动因为跪坐许久而发麻的右腿凝目远眺，见行人逐渐减少，又看了看天色，判断道：“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再有人出来了。”

    墨城靠近禹国北方边陲，与雪域诸国接壤，而西面是片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四方城墙两面受敌，让墨城地位很尴尬，再加上许多猎奇团常年盘踞此地，让墨城渐渐变得混乱不堪。

    舍得施舍的人很少有晚间出来的。猎奇团的人可不舍得把用命换来的钱财随意丢去，那令人厌恶的假惺惺的良心，早就不知被丢在哪里了。

    张炽小心翼翼的抓起这五枚铜板，同时余光也不住地瞟向四周，神情有些戒备。

    他一边把铜板放到怀里的破袋子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想：“希望海老板说话算数，交上这些应该已经够了。”

    这时一道懒散声音悠悠响起：“哎！那个张瘸子！”

    怕什么来什么，张炽抽回来的手一顿，面露苦涩无奈。

    真是阴魂不散！

    声音的主人张炽很熟悉，以前交情不浅，甚至于对方的命都可以说是他救的。

    只是后来这家伙性格变了，身上披着的衣服也变得干净了许多。自从张炽来到这里，这家伙总是在张炽的乞讨碗里拿钱，数目也不少。

    往常给他一些钱财倒也没什么，但是今天却不行，不仅如此，张炽还需要更多的钱。

    张炽装作听不见，把头埋得更低，让蓬枯的头发遮住脸颊匆匆抄起面前的破碗，起身拄着拐杖想尽快离开。

    “吆喝，今天张大哥长能耐了？！敢不理老子！”刚才懒洋洋的声音提高了不止一度，语气愠怒，“我让你装！”

    刚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感到身后一股劲风传来，张炽此时已经无力闪躲，眼睁睁看着一只脚踹在腰间，让他飞出丈许远，连同手里的破碗和拐杖一起摔在地上，三者都更显残破。

    张炽现在没心思管他的两个‘资产’，只感觉从未体验过的疼痛袭遍全身，这一脚的力道仿佛瞬间从腰间传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让她浑身有如刀割剑刺，忍不住的蜷缩起来微微抽搐。

    这般动静瞬间吸引了旁边几个路人，见此情景，大多数都选择连忙离去，生怕惹祸上身。

    少有几个人脚步停在原地，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看热闹。

    “又是李水这厮，以前还有所收敛，现在越来越放肆了！”有人看不惯李水的霸道，和欺压老实人，说几句打抱不平的话。

    旁边的人随声附和：“就是，就是，作为一个乞丐，不好好乞讨，专门欺负这些身残的可怜人……”

    “嘿，你们还真是单纯！还不知道吧？现在这李水可不是简单的乞丐……”

    “哦？”

    “看来兄弟是本地人，小弟初来乍到，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我和你说……”

    周围有同情者，亦有漠不关心单纯看热闹的，却没有人站出来做和事佬，反而都指着张炽议论纷纷。

    更有好事者给外来人介绍起墨城势力状况来。

    不久，几个人大摇大摆把张炽围了起来，为首一人，话语之中是认识张炽的，表情夸张：“呦！这不是侠肝义胆的张大哥嘛！怎么趴在地上呢？快起来，快起来！”

    李水说着就要伸手去扶张炽，不过张炽明白这只是他对自己的嘲讽，手掌不由紧握，因为太用力，导致手指骨节处煞白，掌心也传来阵阵刺痛。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和时不时的轻叹，落在那微微颤抖的少年人身上，让即便是这些年他已经锻炼犹如钢铁的心脏也仿若针扎。

    “怎么着？今天翅膀硬了，老子叫你都不应着！还跑？！”李水语气无常，不顾张炽的感受，抓着他破损的衣襟，表情变化迅速，怒视张炽。

    张炽还是没有说话，这几年的经历让他明白，面对李水的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他平静的和面前瞪着自己的李水对视，发现此时的李水还是老样子，衣着虽有补丁但是干净，脸庞白皙，抿着薄薄的嘴唇，牙齿紧咬，纤细的眼缝闪过道道精光。

    他修为又有精进了，怪不得今天早些时候没有看到他。

    张炽有些自嘲，自己当初怎么救了这么一个人。

    这时旁边几个乞丐笑呵呵的起哄：“哈哈哈……李大哥，看他刚才的样子，今天这小子的收获绝对不错！”

    “对对对……”

    “大哥，给他掏出来看看啊！”

    闻听此言的李水，眼珠子滴溜转动，左手拽着张炽，右手向他怀里掏去。

    “啪！”

    张炽一把攥住李水伸过来的右手，同时眼眸坚定，对上了他的眼睛，压抑着怒气，声音有些嘶哑：“你明白这些钱对于我有多重要。”

    仿若蛟虎的声音，没有吓退李水，他反而嗤笑一声，就如张炽的声音有多么好笑似的。

    “重要？能有兄弟我重要？你不是很有爱心吗？兄弟我又饿着肚子了，再借我点吧？”李水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嘴里语气阴阳“你那么敬业，你再多乞讨一会儿吧！”

    李水说着，手掌一震，灵力运转间崩开张炽的手，继续朝他怀中掏过去。

    骇得张炽下意识缩了缩肚子，好在众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这小动作，李水也只是在他胸口摸索一番后，拽出一个破烂的布袋子。

    因为时间很久，袋子多处缝补，但是破损之处还是很多，以至于并不能完全兜住里边的物事，袋子拉出来的一瞬间，露出几个铜板。

    李水这才顺势推开张炽，伸手捡起。

    “还真是收获不小啊！怪不得听不到我说的话呢！”李水慢悠悠的站起来，掂了掂手里的布袋子，歪头冷笑一声。

    “一二……六十一枚，今天这是走了狗屎运了？”说着把袋子里的铜板都倒出来，点清数量。

    李水昂着头，眼角蔑视的看着张炽：“海二要三十枚，剩下的都当做对我的赔偿吧！”

    张炽淡漠的脸上阴郁如墨，寒冷似冰，路面上的石子刺破手掌，他却毫无所觉。

    “我们毕竟以前共苦过，你更知道这些铜板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愤怒之中掩藏着无力，就连张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话中有哀劝的意味儿。

    “可是，那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李水轻笑，说着向袋子里装了三十枚铜钱，而后扔给了张炽。

    怒火在胸激荡，越燃越烈，张炽脸色通红，鲜红欲滴血，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水：“那也是你的妹妹！他以前也叫你水哥！”

    沙哑的声音嘶吼，像是被挑逗恼怒的孤狼，疯狂的咆哮，在嘈杂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

    围观群众见此，再次议论纷纷，嗡鸣声传至李水耳畔，让他不快，转头扫视间，鼓嘴冷喝：“这个时间不回家吃饭，是家里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带着兄弟们去你们家里看看？！”

    扫视一圈，再次转过头来，眼含不屑：“我的妹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我和她可没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还是不用再继续费力寻找了，说不定那丫头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一个角落了！毕竟海二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你，可能他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想让你为他继续乞讨罢了！”

    说罢，李水转头而去，众人畏惧他背后之人，连忙让开路。

    “今天这个地方免费借给你一晚上，便宜你了……”声音渐渐远去。

    对此，张炽却无可奈何，眼睛紧盯着李水的背影，火灼的眸子，赤红一片，心中恨意无限。

    更恨自己识人不明，竟然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这样的人，要不是自己的那段口诀，怎么会有如今的李水。

    心情激荡之间，再加上刚才被李水踹了一脚，两者相加，张炽嘴角流出一道血丝。

    此时的张炽趴在路边，杂乱的头发盖在脸前，周围的行人渐渐离去，仅剩的几个路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笑意盈盈，没有人上前搭理张炽。

    过了一会儿，见他长时间没有动静，只有一个小厮走过来，拿着棍子捅了捅他：“哎哎哎！死了没有？没有死就起来滚远点，死了就死远点！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远处驻足的几人笑意不减，谈论间时不时发出几句，‘原来是海二的狗腿子’之类的言论，就更加不同情了，笑声反而更大。

    张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小厮，冲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抱着布袋子一声不吭的爬了起来，还不忘抄起那破碗，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旁边。

    “嘿，这瘸子骨头还真硬！”小厮摇摇头，没有心生怜悯，拿起门口的笤帚扫起张炽倒地之处，看着颇为嫌弃。

    张炽沿途经过几个穿戴还不错的人，他举了举手中的破碗，还没有说话，那几个人就摆手然后快步离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施舍，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兼顾他人，在张炽看来，把乞食碗举到面前，没有被骂，就已经是心存善念。

    最终，张炽也没有讨到铜板，手里摩擦着破碗新添的缺口，丝丝痛楚在指尖流过。

    昏黄色的天空彻底消失不见，一金一银两团月色升起，天空却不见黑色，而呈现诡谲的暗红色，星星也消失不见，可是周围的人并没有惊异之色，仿佛一切就该是这样。

    双月升空，昭示着天色已晚，同时街道上响起了信兵的吆喝：“天色入夜，城门即将关闭，离去者尽快，居于城中者，归家安睡！”

    张炽慢慢挪动身体，一步步走向城外，这里可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