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之隐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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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十八 飞飞

    开放更新状态,等于将全套基因重新洗牌。在这个过程中,像“变脸三分钟”之类基因药物造成的基因微调作用,都会被修正回原本的状态。

    一层薄薄的皮肤一样的东西在郑非的体表飞快收缩,最后一并收入胸口的吊坠里。

    郑非解除了身上的“膜衣”。“膜衣”之后那张依靠“变脸三分钟”修改的第二皇子的面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皮肤的蠕动,逐步回复了属于他自己的那张脸。

    一张和赵和有着些许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俊美面孔。

    一副看起来和赵和一样年轻,但气质却比他成熟的面容。

    这是一个,分明与第二皇子截然不同的人。然而当在场的人们看到他的脸时,他们之中的一些人,露出极为诧异的表情。

    就连原本见过他真容的齐万象,现在再看到这张面孔,都流露出一种意外的茫然。

    这当然不是齐万象第一次看到郑非的脸。在那些候选人中,郑非也不是外表上和第二皇子最接近的那一个——可为什么,当这张脸和女皇的脸一同出现时,竟然让人无法不去怀疑,他们可能具备血缘关系呢?

    而胡玉山、王惊龙等人见到这张脸,更是脸色大变。

    胡玉山惊疑不定地盯着郑非,声音不由带上了一丝颤抖:“先……先帝?这怎么可能!”

    为了不刺激袭击者一直保持着距离的王惊龙,也忍不住上前几步,死死地瞪着郑非。

    在他眼里,这张脸,与其说像女皇,不如说更像先代皇帝——靳神州。

    不,更确切地说,是像当年那个年轻、健康的,还不曾被疾病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先帝。

    女皇背对着郑非,她自然看不到他此刻的脸。可她全然不顾颈侧动脉一不小心就会被刺破的危险,半转头望向出声的胡玉山,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问:“你说什么?”

    “陛下,这个人……他的脸变了个样子,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真实的模样,他……”胡玉山怔怔地注视着郑非,语气不稳地说,“他不仅像您,而且很像先帝!”

    “你们在说什么?”

    庄明左右环顾胡玉山等人不正常的表情,神色茫然。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以及母亲奇怪的态度,让他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他不由提高了声音驳斥道:

    “这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容貌,谁知道他这张脸是真是假!”

    郑非轻笑。他用一种轻松愉快到宛如聊天的语气,在女皇耳边说:“怎么办,飞飞有点伤心了,弟弟妹妹居然都不知道飞飞是哥哥。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就这么讨厌飞飞吗?讨厌到,甚至当作没飞飞这个人吗?”

    女皇看上去依旧十分镇定,但她身侧握紧的拳头,用力得在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调问:

    “你到底——是谁?”

    “我?现在在帝国身份系统中,我叫郑非,是联邦的移民。在联邦的身份系统中,我叫菲恩·梅森。”

    女皇的呼吸有极短的停顿,随后她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以维持冷静。

    “菲恩·梅森”,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恐怕整个星际中重名的人不知凡几。

    这不算什么,她想,这不可能的。

    “不过呢,这是我小时候登记的名字,我很久不用了。那时爸爸和妈妈都偷偷跟我说,等我长大了,他们会给我一个新名字。现在想起来也挺奇怪,他们自己从来不叫我这个名字,他们一直叫我——飞飞。”

    “飞飞”这个帝国语发音,在女皇的脑海里形成一片难以平静的轰鸣。有那么一瞬间,她完全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所有的血液一瞬间冲击着意识,她只感觉到手脚冰凉,身体好像成为了一具无比沉重的、麻木的躯壳,灵魂却一下子飞了出去。

    怎么不可能呢?

    她心跳得飞快,血管中的血液如同湍急的河流,在她耳边发出有节奏的喧哗。

    为什么不可能呢!

    “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郑非无视周围的一切,无视自己随时可能被躲在暗处的禁卫远程狙击的处境,专心地和女皇聊天,“让我想想有多久?对了,从我十岁以后,再也没人这么叫我了。”

    他与她身体接触的部分,一种明显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从女皇传递给了郑非。

    “因为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爸爸妈妈就消失了。真讨厌,明明爸爸妈妈答应,等我睡醒了就带我去梦想图书馆玩的。我那时候可伤心了,我以为爸爸妈妈都死了。发生了巨大爆炸,整个社区都被炸毁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他们。”郑非学着孩童的语气,抱怨似地说,“直到后来又有一天,我从星网上看到了新闻才知道,原来不是我找不到——而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对吗?”

    “不。不是的。”

    女皇回答。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稍稍提高一点音量,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不要你了,妈妈怎么会……不要飞飞呢?”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吧!不然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知道她离去之前的那个约定呢?

    女皇看向前方。外面又掀起轻微的喧哗。她的大臣们陆续赶了过来,领头的是首辅庄器,以及今晨刚刚飞抵帝星的元帅,赵平原。

    但其实,她的视线并没落在他们身上。她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方,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穿透时间,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栋承载着她最美好记忆的房子……

    殿内殿外已经乌压压聚集了很多人,但却安静地可闻针落。

    最靠近女皇的皇嗣们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或许他们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惊吓,以至于庄明惊愕地张着嘴,练妲章向来冷冰冰的脸被震惊到一片空白,而胡安安双手捂住嘴,一脸难以置信——他们看见了,他们向来冷情的母亲,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居然流泪了!

    “飞飞……”女皇呻吟般地吐出这个名字,忽然反手抓住郑非圈主自己的手臂,急切地说:“飞飞!你真的是飞飞吗?让我看看你,我想看看你!”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就毫不怀疑吗,女皇陛下?”

    郑非低低地嘲笑,笑着笑着,他忽然咳嗽起来。

    “可是我不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摆脱我,故意骗我呢?”

    【警报!T能量值突破极限值!】王图在意识中大叫。

    女皇突然感到压在她胸口的手臂力量在减弱,她听到他的喘息声随着咳嗽在加重,不由地焦急起来。

    “飞飞,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哪里受伤了?”

    她忽然冲着她的禁卫和臣子们命令道:“都退后!不准伤害他!”

    这个堪称荒诞的命令,让人群有些不知所措。但女皇的命令从来没人敢违背,不过片刻的迟疑,他们开始再度往后退。

    庄器把他的儿子一把拉到身后,同时示意练妲章和胡安安一并退后。

    现在站在最前面的除了他,就是赵平原、胡玉山,以及禁卫统领王惊龙。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郑非,或者说,他们看着郑非的表情,都带着某种奇异的情绪。

    这是一段如今知情者甚少的隐秘。女皇在成为女皇之前,更确切地说在靳氏皇朝取代汤氏之前,还只是靳家幼女的靳陆海,曾经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婚生子,但只有当时忠于靳家的一些心腹知道。

    庄器甚至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很早就决定放弃繁衍后代的先帝靳神州,在这个孩子诞生之初,就想让他将来继承靳氏家族。出于一种未雨绸缪的保护,这个孩子的存在被瞒得滴水不漏。靳神州计划等这个孩子十二岁,再带到身边亲自教养。

    然而,他们谁都没等到这一天。

    当然,庄器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个郑非是不是就是那个他们都以为已经死去二十五年的孩子。可眼下的情形,即便还未做过基因检测,显然女皇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虽然他心中警惕未消,但他一贯信任女皇的判断。

    “飞飞,现在没人会伤害你。你松手,让我看看你,让妈妈看看你好不好?”女皇的声音透出一丝软弱的哀求。

    胡安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她双手捂住嘴,眼泪控制不住,无声地落下。她怔怔看着这样的女皇,好像她曾经无比相信的什么东西,突然不存在了。

    庄器看出了女皇的焦急,他上前一步,放缓语气劝道:“郑非对吗?我相信你并不是真的想伤害陛下。当年的事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内情,你难道不想听听陛下的解释吗?”

    “是的,飞飞,妈妈可以解释。你放开妈妈,我们找个地方,你想知道什么,妈妈都会告诉你。”女皇的语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就像在哄一个十岁的孩子。

    郑非又笑了一下。他的眼中闪过怀念,却转瞬化为冰冷的嘲讽。他的呼吸已经急促到无法掩饰的地步,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冷汗,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眼,让遮盖视野的汗滴顺着睫毛落下。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女皇的心腹,落在更远的人群中,最后落在王图在他脑海中标记的那个身影。

    【警报!T能量值突破极限值!】王图的声音带上了颤抖。

    人流在往外撤出。那个原本靠近门口的女禁卫,渐渐退到门外。

    在即将离开视野的刹那,女禁卫骤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朝着女皇的方向举枪射击——

    说时迟那时快,郑非蓦地抱住女皇往旁边一个猛扑——但见一道光束穿透了他的肩膀。

    女皇被他整个人瞬间扑到在地,那根威胁她的长针一并甩了出去,“叮”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袭击者身边的禁卫再也没给她第二次射击的机会,他们大声喝斥着一拥而上,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禁卫大手如同铁钳一样抓住她握枪的手,“咔嚓”一声硬生生折断了她的腕骨。

    女禁卫发出短促的惨叫后就被死死压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但殿中根本没人关注她的下场,他们忙着关心女皇的情况。

    女皇只感到胸口的衣服被一股热流浸湿了。她愣了片刻,用力撑起身,脸色煞白地抱住软倒在她身上的躯体。

    “飞飞……飞飞!”

    郑非躺在她怀里,面色惨白如雪,双目紧闭。他的右侧肩膀已经被泊泊涌出的一股股鲜血,染成一片潮湿的猩红。

    女皇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来人!来人!快叫医生!快救他!”

    这一刻,从未失态的帝国皇帝高声喊着,破碎的声音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