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敢。”

    练妲章恭敬地垂下眼睑，用臣属而不是一个女儿的语气回答：“这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不敢居功。”

    “你做得很好。当然一定有人会质疑，为什么第三处没有得到消息后即刻上报？”女皇在她辩解之前，先给出了理由：“因为那样的话，海登不一定能得到全部名单。所以单从结果来看，因为你的知情不报，因为你的推波助澜，图谋不轨者都被暴露了出来，才能让禁卫军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结果论，我没法不称赞你，而惊龙更是得感谢你。”

    女皇神色温和，就好像她作为旁观者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同样的，对于你之前助长流言传播的行为，我也没法指责你。我会奖赏你，在你想好你要的奖励之前，我的承诺始终有效——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得到有人要行刺我的情报的？你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胡安安不安地悄悄瞥了长姐一样。这个从来高傲冷漠的姐姐，此时无比端正的站立着，以一种她很少见到的十分紧绷的姿势。

    从练妲章没有表情的面容，是看不出此刻她心跳得有多快。听女皇说的话，她有一种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那么母亲知道是胡安安告诉她的吗？但如果她说出实情，母亲会怎么看她？她心下急转，飞速衡量着坦白的利弊。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又听到女皇出声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么，安安，这个问题就由你替妲章回答——你是什么时候，将情报告知你姐姐的？”

    女皇的问题出口的一瞬间，郑非似乎都听不到站在身侧的第二皇女的呼吸声了。

    还是个小姑娘呢……郑非有些走神，眼角的余光掠过窗外。

    飞黄宫的设计采光非常好，有大片拱形的观景窗，将外面宛如仙境的花圃、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一尊尊高耸的石雕勾勒的美景，一览无遗地呈现在站在宫内的众人眼里。

    整个观景视野最中央，是伫立在一座喷泉中心的雕塑。雕塑看起来是某种不知名的动物，面如狐狸，背生双角，姿态仿佛下一刻便要踏空而去……

    “母、母亲！我……我不知道！”胡安安无措的声音将郑非稍稍跑走的注意力拉回。

    第二皇女整个人似乎都显得无比苍白，那个或者乖张或者乖巧的小公主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惊慌无助的小女孩，僵硬地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我不知道有人要行刺你的事！”

    胡安安竭力否认。她怎么敢承认她眼看着母亲可能遭遇危险却知情不报？父亲就在门外，如果她承认了，被父亲知道，她无法想象父亲会用一种如何失望的眼神看她！

    “是么？”女皇不知可否，“安安，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大概只有玉山会相信你是个乖孩子。”

    “母亲，我真没——”胡安安反射性地抬眼对上女皇的眼神，霎时，所有的辩解再也说不出口半个字。

    母亲什么都知道，她顿悟。或者说，从一开始母亲就……

    “从一开始，是海登让人把消息递给第五处的。当然，也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女皇淡淡地说，“我只想看看，你们会如何做抉择。你们倒真的都没让我失望。”

    “没让我失望”这个说法，这一刻听起来如同对皇嗣们的宣判。

    胡安安无意识地咬着唇，身体微微颤抖。她用力呼吸着，却死命克制自己不敢哭，更不敢发声。她不敢再看母亲，直到耳边响起的声音里，母亲谈论的对象终于轮到了她的兄长，第二皇子赵和身上。

    “也包括你，赵和。虽然我认为你可能并不知道，昨晚差点引起踩踏事故的爆炸物，和你那位姑父有关。”

    “不可能！”郑非一脸惨白地说，“不可能是姑父，他不会的！不可能是他！”

    “你确定？”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郑非表情慌乱，神色动摇，似乎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

    “哦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该感到欣慰吗？”女皇双手在背后交握，慢慢踱步到他跟前，“你的兄弟姐妹好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呢？你连被牵连进什么事都不知道，你的父亲因你而蒙羞。”

    女皇的语气始终平静温和，却如重击一般狠狠敲击在在场所有皇嗣心头。而被正面敲打的“第二皇子”，整个人摇摇欲坠，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但这并不是结束。

    “来说说看，你把你那位姑父藏哪儿了？”女皇心平气和地问，“督察院有一名巡检使失踪了，而在你名下的资源星同时发现了入侵植物。这些都和奈克·迪奥有关。不得不说，即便出于对他们常年照顾你的感谢，赵平原的纵容也未免超过了限度。”

    在苜蓿星发现的入侵物种，引起了练泾渭的重视，自然也引起了女皇的关注。至此，莱雅终于可以没有顾虑地将苜蓿星得到的情报尽数上报。毕竟女皇想知道的事，没人敢隐瞒。而新年之后，想必奈克·迪奥的通缉令会传遍星网。

    “你愿意信任谁，是你的自由。你不满意我和你父亲为你挑选的近臣，你随时可以换。但是，如果你让人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那你就没资格作为皇嗣。”

    女皇轻描淡写的话语，让在场的另外三位皇嗣俱是心头一颤。

    ——他们知道这话不仅仅是对他们的兄弟说的，也是对他们的警告。

    【检测到标记人物出现在门外。】

    王图的提示在意识中响起。

    “您不能这么说，母亲。”

    郑非低着头，低沉的声音透着难掩的颤音。

    “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你还要什么样的公平？”女皇淡漠地望着他，“你们从出生起就高人一等，我赋予你们的资源和机会，也同样是相等的。若是你承担不起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那么你也可以放弃。权利和义务，本该是公平的交换。”

    “不……我不要……”

    女皇注视着他像被遗弃的流浪犬一般浑身发抖的样子，目光掠过嫌弃之色。

    “你真该照照镜子，赵和，你这样真是丢了你父亲的脸。太难看了。”

    女皇说着，完全失去了继续和次子交谈的兴趣，转过身。

    “您别这样说，求您别这样说，太让人伤心了。”郑非轻声说着，倏地欺身上前，右手一扬——

    胡安安眼睛的余光好像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忽然惊骇地瞪大眼，惊恐地叫道：

    “二皇兄！你做什么！”

    只见郑非左臂紧压在女皇的胸口，控制住她的身体，右手指间夹着一根尖锐的长针，对准了她颈侧的动脉位置，从容到优雅地带着女皇转了个身，面向皇嗣们，笑了一下：

    “我只想让母亲好好听我说话——现在应该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