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气球，不断膨胀、膨胀，与此同时，却又被看不见的屏障不断挤压着、挤压着，一直到最后“砰”的一下……仿佛炸成了无数细小如尘埃的碎片。

    【……89%……90%……】

    他知道，这是“更新状态”被触发了，他体内的“祂”正从长久的沉眠中苏醒过来。

    从旁观者角度看，发生在他体内的“更新”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如同把一个整体分解成无数碎片，再用这些碎片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个体。

    但从唯一的实际体验者角度，有时候他更愿意称之为“蜕变”，就像毛虫经过完全变态蜕能变成外表截然不同的蝴蝶，他的每一组基因，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等待蜕变的幼虫。

    【……91%……92%……】

    这是一场生死较量，是他的基因、细胞乃至他本人，都必须经历的冒险。每一次都存在失败的风险，他必须消耗的巨大能量无不透露着背后较量的惨烈，是以无数溃散的基因、无数死亡的细胞为代价。

    但，只要他活下来，就赢了。

    【……93%……94%……】

    蜕变对于他来说，最大的风险在于谁也不能保证组合的新个体是稳定的、更好的，而不是更糟糕的。因此他需要更慎重的准备和足够的能量储备，以及最合适的环境。

    可惜，“最合适的环境”一直以来都是最大的难题。然而只要能量储备足够，等待“更新”的身体即便在不合适的环境下，也会比意志更迫不及待地寻求新生——或者毁灭。

    就像现在，这种状态因为意外刺激再度苏醒，在一个完全不恰当的时机。

    【……95%……警报！警报！检测到不明智能体已激活！】

    永平庄园地下，承载着防御核心的基地内。

    悬浮在半空的红衣少女，睫毛微动，徐徐睁开了迷茫的眼睛。她舒展了原本蜷曲的四肢，慢慢站直身，轻薄如烟雾。周围的光线从黑暗渐渐转亮，穿透了她如同幻象的身体。

    [嘀——接收到01权限请求。]

    空旷的房间里不知从哪儿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少女音。

    [嘀——请求通过，赋予申请人庄园内自由通行许可。]

    红衣少女的虚影眼睑半垂，灰色的眼眸闪过无机质般冰冷的光。

    [嘀——警告！有不明信号接入！]

    [嘀——警告！]

    [嘀——]

    少女灰色的眼眸陡然迸发刺眼的强光，但仅仅一瞬间，又转瞬熄灭，只留下一抹淡金色的流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永平庄园防御核心破解完成，已成功接入永平庄园星网，接管防御系统！】

    脑海里王图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欣喜。

    【已联系上提督！模拟权限添加临时通过许可已通过，提督能进庄园了！】

    郑非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握住椅子扶手的手背，却用力到青筋浮起。

    【警告！检测到T能量指标上升到临界值！首领，请坚持一下，提督很快就过来了！】

    郑非的呼吸渐渐在加快，耳畔仿佛鼓动着心跳的声音，“砰砰砰”快得好像随时会冲出他的胸腔。

    手腕的微型终端检测到他此刻身体状态的危险数值，正要启动紧急呼叫，将信息发送到齐万象以及第四处。

    【王图已截住微信终端信号，替换身体检测数值。】

    郑非没有回应。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漫长，又也许很短暂——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虽然轻微得近乎无声，但没有逃过他变得异常敏锐的听觉。

    有人进来了。有人在迅速靠近。有人在他跟前轻声唤道：

    “首领。”

    是提督的声音。

    郑非缓缓睁开眼，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但他的脸色却白得像雪。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但是提督知道他需要什么。他单膝跪在他跟前，从随身带的盒子中抽出一管无针注射器，握住郑非的手腕推高他的袖管，熟练地找准了静脉，将药液注入他的血管中。

    提督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一边感受着他的脉搏变化，一边专注地听着自己脑海中的星图，实时分享王图同步给他的郑非体内T能量指数的动态。

    然而过了大约两分钟，王图监测到的T能量依旧没有下降到正常阈值。

    “再来。”郑非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可怕。

    【首领，您今天注射的T3级别稳定剂超剂量了！】王图又一次警告。

    提督犹豫了一下，接触到郑非坚定的目光，低下了头。他再度迅速抽出一管注射器，将药液推入青色的血管。

    过了片刻，郑非忽然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做声，只是双手几乎要将扶手捏碎一般，死死抓着扶手用力。不过短短片刻，冷汗遍布他的额头和脖子，浸湿了他的衣领。

    提督担忧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郑非身上。他知道郑非可能正忍受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却没法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唯有从手下皮肤时不时痉挛般的颤动，才能窥得几分对方的真实感受。

    两支药剂的注射，终于使得郑非身体中超常的T能量指数，逐渐下降到正常范围。

    提督松了口气的同时，并没有减少心底的忧心。虽然药物终究是起效了，但超剂量的注射绝不是好事。

    “首领，你——”提督刚想问什么，忽地骤然转过头去，盯着房间的某个方向，低声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他目光注视的位置，是房间一侧的装饰墙，正中的置物台上放置一个等身高的花瓶。随着他话音刚落，装饰墙连同花瓶突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地移开，露出了墙后的一道暗门。

    暗门呈现开启状态，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正站在那儿。他戴着一顶样子老式的毡帽，目光炯炯地盯着提督，随即视线又转向郑非，眼中流露出极为奇异之色。

    “真令人意外，没想到帝国第二皇子和联邦的通缉犯有勾结……不，等一下，我有个更可怕的想法——这位‘殿下’，如果我没猜错，您恐怕……不是真的赵和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