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偌大的圆形大厅保持着舒适的恒温，因为太过空旷而显得有些寒冷。

    郑非又一次在深夜顶着威尔第的脸，通过瀑布后的安全门钻入无忧庄园的防御中心。这一次他甚至不用再冒险放开自我压制，这个已经被王图全面控制的庄园心脏，会自动为他屏蔽所有可能发现他的视线。

    大厅中央原先的三角支架，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原有的球体同样看起来毫无异样地悬浮在支架上方。

    当然，那只是看起来。如果换一个熟悉它的人，一定能察觉到，构成它内在的一片片“影子”，真的变成了“影子”，虚幻得仿佛吹口气就会消散一般。

    只不过，实际上这里恐怕并不存在“熟悉它的人”。

    郑非没什么讲究地盘坐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仰头望着支架上的球体，如同行星自转般缓缓移动。

    覆盖在他脸上的膜衣褪到了脖子处，露出他的真实面容。球体自转时略过的淡淡光影，不时落在他的面庞，在他的眼底留下晦暗难明的深色投影。

    “昨天来的时候就觉得意外，为这个防御中心建立的所以防卫都只到门外。而这个地方本身，根本很久没人进来了吧？”

    而现在，王图更是接管了这里的防御核心。从他的肢体语言来看，显然对他而言，待在这个地方远比待在皇子豪华的卧室更令人自在。

    【因为他们使用它，但并不知道它是什么。】

    王图一边完成接管这里的收尾工作，一边回应道。

    “你觉得他们把它当作什么？能源？超级智能的替代体？他们可能认为，它的功能和超级智能差不多，但又不像超级智能那样让人警惕，它更像纯粹的工具。这大概也是，帝国和联邦至今在超级智能的使用上极其克制的底气——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郑非不由伸了个懒腰。这里略低的温度，对他同样略低的体温来说正舒适，更适合他睡眠。

    “王图，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王图以为，是因为雨林算法。雨林算法推动了星网的建立，星网的运行足以解决人们生活中大部分对智能化体系的需求。现代人类自出生起就依赖星网，对普通人来说，超级智能并不是必须的，而超级智能发展涉及的伦理问题，又势必引发未知的担忧。所以至今，超级智能的发展和运用，都不是主流。】

    “不过根据你收集的信息，联邦和帝国对超级智能都持续进行着研究，可见并非没有人意识到雨林算法的隐患。”

    【科学发展之初，人人都知道1+1=2，但谁知道为什么1+1=2？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影响他们运用它。事实上，如果他们真的破解了雨林算法背后的奥秘，王图也没有可能将星网纳入可控区域。】

    虚影构建的球体越转越快，它转动时轮廓构成的残像，看上去犹如一个淡淡的黑洞一样的物体。

    最后它又突兀地停下，就像切换的画面一样，眨眼变回了原先的样子——这一次，就算熟悉它的人也看不出它前后的差异。

    【无忧庄园防御系统已完成破解和重组。】

    王图“吃掉”一个影图，又再度分化了一个影图，不然无忧庄园的防御中心没有了核心，很快会被人发现不对劲。

    现在，王图分化的影图替代了原有的核心，第二皇子的这座府邸，也可以说成了郑非的庄园。

    “看来今天能睡个安心觉了。”郑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这时脑海里传来了新的消息。

    【检测到来自第二皇子旗舰麒麟号的通讯：齐万象即将提前抵达帝星。】

    *

    齐万象真正回到无忧庄园，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接到消息的副侍官长威尔第，带人准时等在无忧庄园门口，迎接风尘仆仆的齐万象一行。

    “侍官长，您终于来了！”

    威尔第一句话流露出只有他才明白的感慨。作为知情者，每时每刻要提防和审视替身皇子是否有露出破绽，对性格温和的副侍官长来说，是不小的心理压力。

    现在见到齐万象，他紧绷的心弦总算能稍稍松弛一下。

    威尔第一边安排人行动有序地将一并被送回来的第二皇子成堆的行李送入房间，一边引着上司朝“第二皇子”所在的房间走去，同时在齐万象的耳边低声阐述着郑非抵达帝星后的表现。

    这些虽然都已在加密通讯中汇报过，但并不方便沟通更多细节，还是需要当面陈述。

    齐万象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停在了庄园西侧殿宇，第二皇子的专属书房前。

    “周韫还在调查局？”齐万象问。

    “是的，他知道您提前到了，说稍后就会过来。”

    “他到了就叫我。”齐万象叮嘱了一句，随即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书房的大门从中间向两边移开。几百平米的房间一半用透明的玻璃屋顶和落地窗，承接着恒星下落的光辉，一半被遮盖在满墙书架投落的阴影里。

    其实这间书房很空旷，看起来更像摆设而没有被使用的痕迹。事实也如此，书房的位置远离皇子起居之处，第二皇子在庄园居住时很少来这里。他有另外的办公房和学习室，这里偶尔会被用作接待访客。

    而郑非就待在书架阴影和恒星光辉的交接线处。他就这么随意地背靠书架，伸展着修长的双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旁边还摆着一台茶歇机器人。

    一本昂贵的收藏书翻开，被放置在了他的腿上。他低着头似乎沉迷阅读，一直待齐万象走到近前才抬眼。

    “向您致意，殿下。”齐万象用冷冰冰的脸，端端正正地行礼。

    “你来得挺快嘛。”郑非开玩笑地说：“我考试都过了，终于可以不用听你唠叨了。”

    “殿下言重了。我会将您的成绩单转呈给您的父亲和女皇陛下，相信他们会感到满意。”明明是肯定的话，由齐侍官长口中说来，总给人嘲讽之感。

    “虽然我觉得我考得不错，不过其实他们也不会看吧。”郑非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玩笑。

    但他这副神态，却一瞬间与齐万象印象中的第二皇子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