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灵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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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对峙

    那是一场距今不算遥远的战争。

    第五层面在历史上长期实行以战养战的政策,因此一场不过持续三两年的小型战争实在没有排得上号的资格。

    但那场战争不同,或者说,是那场战争中的某场战役不同。

    “日暮战役”,发生在第五层面东部边境的日暮山谷,一定要说这场战役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那便是它注定空前绝后的惊人战损比。

    一比一千一百五十三,这仅仅是统计了作为敌方的共生教团参战人员中战死的人数,之所以没按照传统方式加上俘虏和逼退的部分,是因为再算下去,就只能把这场战役称作一次“家门口的疯狂屠杀”了。

    那场战役的领导者正是尼禄,当时刚从九牧归乡,还是意气风高的第五层面二皇子。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带领仅二十一人的队伍守住关隘长达一个星期的,也没人有胆量猜测他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达成了如此奇迹般的战损比,人们只清楚当共生教团谈和的请求被来使战战兢兢送入艾诺萨姆宫时,真主殿下和众臣子还在因为援军迟迟难以抵达山谷而心力交瘁。

    之后发现的事情,被第五层面列为不得讨论研究的禁项,而那支参战队伍,则在后来被改编为了尼禄所领导的这一代的“殒星”。

    可有些事注定瞒不了多久,日暮山谷周边的区域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爆发了严重的瘟疫,虽说这一带原本也少有人烟,瘟疫也是早有特效药物的常见种类,但第五层面最终还是耗费了相当的气力才将疫情完全控制镇压下去。

    原因在于尸体;大量的尸体在盛夏的烈阳下暴晒,飞速腐烂的过程中滋生了难以想象的蝇蚊病菌。

    至于通往第五层面国境内的山崖上,两万多根长矛曾将两万余名冒犯国界的共生信徒贯于其上,流血而亡,山岩迄今仍是乌色。

    皇子尼禄·奥恩伊德以这种方式,将教团倾囊而出的十六万大军生生震慑于关外长达七日,直到逼其撤军败走,期间山崖上的尸体每日递增,其本人因此一战获名,是为“暴君”。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人们承认,只是不敢也没必要言说。

    足足两万人的军队,现场又没有任何大型魔术留下的破坏痕迹,如果仅尼禄·奥恩伊德一人主导,即便他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这两万人他也杀不完,更别提一一钉上千仞的陡峭山崖。

    也就是说——那共计二十二人,实际都参与了那场屠杀。

    而那二十二人的大部分在第五层面都算不得出名,即便有高人隐士出马,也不可能达到这个地步。

    更别提那时的尼禄只是个刚刚回国的质子,并不具备所谓的号召力,完完全全是个空壳,没理由能召集到什么真正的人才。

    于是这样就能得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比肩这二十二人的战力在第五层面随处可见,这片冻土不过是缺乏一个合格的统筹而已。

    尼禄已经向它证明了自己的资格。

    他即为风雪,他即为冰霜,他即为北境冻土的战争意志,当他执剑,双足所及便是伟大国度的延伸。

    因此他很少较真,因为寒潮并非每个季节都会降临。

    因此这次除外,因为有人刮下了山脊上的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

    雪崩将至。

    ……

    眼瞳渗血。

    精神不堪重负,肉体又难以违抗那话语中的威怒,一如圣殿之前遭遇处刑的罪徒,生死存亡全由殿上的暴君一言决定。

    战栗的五指弯弓成爪,不受控地向暴君发起崩溃的反抗——但受难的佣兵却最终扑了个空,即便暴君如此魁梧的身躯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斯莱德·壬苏米提恩,你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

    枪口依然顶住皮肤,稳如山峦。

    “——呃!”

    起佣兵因呼吸困难而不住颤抖的下颌,火药的气味在鼻尖萦绕。“我的耐心有限,也不想就这么和你一直耗下去。”

    “你——要和第五层面为敌吗?”

    “等等,尼禄,”伊奥雷米的理智驱使他必须做出点什么,“斯莱德只是一时说错了话,他没有能力……”

    “那么,”沙哑的声线打断了他的插嘴,另一对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你承认自己是他的共犯?”

    伊奥雷米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愕,但很快又变回之前的警惕。

    现在的尼禄没法正常对话,质问而非直接出手已经给足了他颜面。

    “……我与你同在,至少在可视的未来内始终如此。”

    “很好,”面具重新转向双眼通红的佣兵,“你呢?”

    “你……”

    吱吱作响入耳,那是钢牙咬碎的声音,金发的古神裔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感到愤怒、感到恐惧、感到无助,但他唯独不感到自己必须因这暴君的淫威而屈服。

    “……去死吧。”

    这是他唯一能克服本能说出的话语;这是他最后的那份名为倔强的尊严。

    “那么——”

    蒙面的暴君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略点一点头。

    “——(第五层面古语)寒风与烈雪诅咒你,痛苦降临在你身上。”

    扳机扣动的清鸣格外悦耳。

    ……

    血浆洒了一地,也溅在冰冷的面具上。

    “……”

    尼禄没抬头,任由血珠在金属的浮纹表面留下一道道赤痕。

    很粘稠的血,黏得不像人的血液,或者是不是血液还要另算。

    过度沉重的枪口缓缓离开佣兵早已木然的额头,锋锐的手甲掀开后膛,将一颗特制的厚实铅弹和适配的火药颗粒压入,扣合枪膛,拉栓。

    并不是很快的速度,全过程耗费了十秒以上,但佣兵没能抓住如此明显的良机。

    他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眼角有泪淌下,那是长时间无法眨眼所产生的正常生理反应。

    枪口重新抬起,这次的目标不再是神志崩毁的佣兵,而是佣兵身后的赤色人影。

    那座被子弹击垮的拔地血墙——更确切地说,是由鲜血长枪拼成的紧密护墙——尚未完全溃散,塌陷的血液在地上蠕动着,混入水泥和砂砾,又一点点有生命般爬回框架仍在的血墙上,试图填补自己的空缺。

    “虽然很抱歉插手,但我想我们的约定仍旧有效,大公,”红衣的古神裔在无面的暴君审问自己前开口,“在矛盾已经产生的前提下,此时此刻,您还愿意对我、对这个公会托以信任吗?”

    “……自然。”一码归一码,尼禄向来秉持这点。

    “那么这件事就先交由我来处理,”血枪化作收归袖口的骤雨,修斯曼步至呆滞的斯莱德身前,“以我的名字和姓氏起誓,我会给您一个合情的答复。”

    伊奥雷米的心神称不上安定,他清楚得很,刚才的他既不能正面挡住那枚特殊魔力加持过的弹头,也无法冲破那座猩红构筑的防线,即便激活了古神传承也是一样。

    他有理由怀疑,尼禄具备在遗血大多数成员激活古神传承之前的数十微秒击杀他们的手段,而修斯曼是仅有的几名能够在那样的第一轮攻势下存活的个体之一。

    该说幸好他不是清洗者合约的猎人吗?

    伊奥雷米没法自己给出回答,他总觉得哪怕尼禄下一秒就会换一身猎人的服装掏出他们的心脏,他也不会意外。

    “……下不为例。”

    枪口下沉,斯莱德猛然醒悟般深呛一口气,一个不稳狼狈跌倒,撞在地上的骨骼关节传来久违的只有人类时期他才体验过的剧烈痛楚。

    “从来没有入侵者失败后还能耀武扬威的道理,我言尽于此。”

    巨大的枪械随手甲收回空间的黑红裂隙,面具摘下,无人观得天穹星彩就此散去。

    “好自为之。”

    绕过修斯曼和满眼血丝的斯莱德,尼禄似乎张口说了什么,以至于修斯曼始终未变的脸色突然出现了一丝起伏。

    “他说什么了?”铁靴声渐行渐远,伊奥雷米拉起全身无力的斯莱德,扭头问向若有所思的修斯曼。

    “……他说——”

    修斯曼沉默了几秒,随即重新捡起了地上和水泥的铁锹。

    “——他说日暮山谷两边的高地本来是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