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现在的自己就像在被迫过第二人生，没有什么必须弥补的过错，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饱食终日，碌碌无为，没人告诉过她什么是使命，什么又是义务，十余年来她只是在竭尽全力地去当一个普通人，抛弃过往，深居简出，和家族仅剩的联系是她的姓氏，“丝蒂娜尔”。

    悲哀……倒也未必，倘若那场悲剧不曾发生，现在的她估计也就是个给大师们的学生端茶洗脚的小侍女，生活不见得就比现在舒坦。

    这位被冠以“潮汐”之名的、家族自避世以来最年轻的大师级魔导师，本可以继任那个艾米莉娅甚至不配旁听的身份的天才，照理说艾米莉娅没资格进入她的门下。

    但艾米莉娅没有撒谎，她的确是这位贤者的学生，只不过和大多数同窗一样都是挂名，可以进入大师的书库，代价是终身以“弟子”的名义任其差遣，本质等同于奴仆。

    她这个阶级的家族成员就是这样的，打出生开始就被安排好了命运，但这不是被侍奉者的错误，因此艾米莉娅对眼前的女性并无恨意，何况老实说，她也没遭受过什么虐待。

    但是，但是啊……

    就和哪怕再有觉悟的古神裔，也依然不得不遵循“生存是第一要务”的本能一样，“血脉”这种东西，注定说不清道不明。

    她没有杀心，这股渐起的杀意不来源于她的心底。

    而另一方面，她也必须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别无选择，断裂的半截弯剑在巫师的手腕上割出一道狭长的创口，血液露珠般甩出，洒向火光笼罩的半空，又滴在女巫的手背上。

    原始信仰·初曙篾言

    艾米莉娅明白，既然神庙是通过读取试炼者记忆来选择充当试炼内容的对象的，那么创造出来的角色和现实中的人物一定会存在相当的偏差，既然如此，只要提前对自己施加精神混淆就行了。

    她不愿思考为何上下层所见到的东西全然不一致，也无暇考虑底层的幻梦神庙为什么只有她的梦魇，但她知道她指望不上尼禄，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久违了，恩菲莉娅女士。”

    失忆症·厄神梦呓

    以血滴为媒介，层层的基础法阵叠加出复杂变幻的鲜红重影，直至转瞬映亮紫眸巫师的半边面颊，这是不能出现在外界的黑魔法，否则三百层面发展至今的文明体系将因此崩盘。

    赤色的影子烙在如雪似霜的肌肤表面，横切而出的弯剑只削断了及时闪躲开来的女巫的一缕鬓角，那剑与她常用的形制近乎完全一致，唯一的差别在于其材质肉眼可见的精良坚韧。

    “……再见。”

    断剑舍弃，佩刀出鞘，铁青的半寸寒光转瞬画出半轮血舞的弯月，飞上半空的握剑手腕切口平滑，代价是皮袍腹部被锋锐刺矛的猛力贯穿。

    傀儡也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了，人类对伤口严重等级的分类不适用于古神裔，况且痛觉无效化的魔术一直都是个好东西。

    圣物·凯旋绽裂

    金色的女巫就此消失，只剩沾血的半根长矛和飘飘然落地的一顶阔边巫帽，目标落空的人偶下意识一记回身扫腿，被难以言表的巨大力量活活打飞的军刀插入一旁的石砖墙体，但似乎少了半截刀柄。

    那半截在低身避过这一横扫的艾米莉娅手上，确切来说，那是一把藏在刀柄里的阔刃匕首，刚刚趁着人偶因为时间不够只能用魔力强化骨骼的时机割开她的腿部肌腱。

    膝盖与头骨猛然碰撞，传出骨裂的声响，不知道是谁的，但顶膝的是上一秒还处于人偶下三路的艾米莉娅。

    很美的姿势，就像飞起来一样。

    更像……

    ……虫子。

    也许是错觉，但有那么一瞬间，尼禄看到生有鞘翅的多肢昆虫，没见过的品种，也不符合任何地上环境的演化规律。

    ……

    尼禄被挡在外面了。

    根据双极的说法，他因为没有神庙能够模拟出来的恐惧的事物直接通过了两层的试炼，理论上是没法一起下来的，不在开门的一刹那被传送出去已经是奇迹了。

    结果就是他被一层似有似无的斥力薄膜隔在了长廊外侧，虽说稍微花点力气也能进去，但没法保证后果，谁知道能造出升降机结构的这两座神庙还有没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额外机制。

    不过之前他从墙上扣下来两块石头试着往里扔了一下，没事，也就是说至少在这片范围内，他是可以朝内开枪的。

    而且就情况而言，现在的形势也无须他插手。

    神庙制造出来的也无非就是土偶木塑，哪怕各方面要素全部具备，也终究不是本人，没有自己的意识，精神力的体量再浩瀚也没用，因为根本调动不了。

    艾米莉娅目前仍然占据上风，绝对的优势甚至能让人产生或许战胜她才是试炼课题的错觉——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仔细看看就知道了，自始至终她所使用的都是物理性的近战攻击，她在有意避免调动魔力。

    最初的黑魔法毫无疑问属于某种封印术式，凯旋绽裂的权能也并非直接释放神力攻击敌人，一切形而上的存在都无一例外地被艾米莉娅禁止了，在这个距离下，对方也没法冒着遭遇反噬的风险动用魔术手段。

    就像无光森林那时，他通过半强制的近身连攻封死了诺赞使用炙热瀑布脱身的可能，由于双手剑本身的长度，使得当时的情景就像她被“黏”在了不曾间断的万千剑影里一样。

    因此那不是人类的战法，双持大剑本就不符合人类生理结构的要求，想要灵活掌握更是难于登天，只有历代有资格成为“暴君”的奥氏皇族才会尝试练习这一技巧。

    同样，此刻的艾米莉娅是在模仿某种行遍大陆的尼禄也不曾见识过的生物，可能是昆虫，或其它类似的节肢动物，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人类，那些个动作对于人类来说太耗体力了。

    那么……克制古神裔、拥有足够的能够产生一套完整战法的智力的种族，会是什么呢？

    尼禄拉开了保险；再这么下去，那位女巫就真的要在他的脑子里变成一只巨大的类虫眷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