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灵纪闻
繁体版

第十三章 “痛兽”

    背后愈发缩小的城墙并不能给艾米莉娅任何安全感。

    她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但她就是没来由地感到畏惧,明知道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对自己出手或者专门拉自己一个可能滋生变故的人垫背的理由,她却控制不了她的思绪。

    逃跑,这是她的大脑目前唯一能战胜战栗的本能对身体下达的命令,清洗者合约的猎长在得到她的消息后已经率领围猎队包围了富人区,这能为她争取到一些时间,而且他似乎也没发觉自己施加的精神干涉……

    ——!

    仍然是本能先于意识驱使着双臂紧急发力拉住身下奔马的缰绳,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雷鸣响彻云霄,特大口径的弹丸借助双倍火药的推进在女巫前方的必经之路上掀起炮火轰炸的硝烟,当即将马匹炸烂半个身子,艾米莉娅本人也因此被狼狈炸飞,消失于飞扬的灰烟弥漫当中。

    百米之外的树梢上,开火的人形单手拉动枪机,在烫手的余热中换上一枚新的高爆弹药,上膛,瞄准。

    扳机扣下。

    辽远的平原再次炸起一团沸腾的蘑菇形黑浪,伴着骇人的轰鸣将地皮撕开大片丑陋的焦黑伤疤,换弹,上膛,手甲再次扣动扳机。

    第三次,树林外围近三十米的山坡几乎被推平,浓烟沿地平线缓慢散开,手甲则在最后一次填弹后倒攥住了几乎烧红的枪管。

    奥克达斯悼词·沸土咆哮!

    体量恐怖的魔力涤散虚无缥缈的废烟,因火药的冲击脱离了原生大地的土石猛然腾上高空,集结化作无边的沉重矛雨,带着远古的怒火劈面盖向巨像的方位,一时间,身处树上的巨像竟然再难见到半寸日光。

    飞旋的火星于手甲中化作光泽不再的双手长剑,又为其覆上独属于烈火的流光,以不符合体型的轻巧跃下树梢的巨像踏出他的脚步,反手高举化作火焰本身的利剑,撑起一整片冻原的灼热战枪一瞬间喷薄出源自史前的纯粹怒意。

    踏地的足深入土层,蹬飞的足撕裂地表,右臂上一瞬间闪烁的晦涩咒语宛若血液淌过,巨像以兽的名义竭力将手中怒火汹涌的剑投向石海的高天,剑柄脱手的刹那,连带着身后的一整片森林,大地被暴起的音障与随之迸发的恐怖冲击如浪般活活掀起。

    上古崇拜·击坠神庭之人!

    那动作绝不优雅,甚至因为用力过猛与地面摇晃导致的重心不稳而显得颇有些滑稽,但没人笑得出来。

    苍炎的流星只身迎向岩石的枪雨,这场景并不壮观,甚至称得上悲凉。

    ……直到暴雨的拔地而起。

    长枪的暴雨、烈火的暴雨、咒怨的暴雨、叛逆的暴雨。

    逆神的兽命令大地向天穹发起反击,于是大地以熔岩化作原始的愤怒,对着神的穹隆倾泻出万千翻腾扭曲的雨针,势要将践踏万物尊严的暴徒焚烧殆尽。

    火与石的碰撞交融成倾泻的赤浪,灼烤世界的高温海啸中,黑袍的暴君化身蹂躏法则的虚影,蹬地扑向远方弹坑中那几乎看不清楚的一豆暗金,破碎的大地被沉重的脚步接连成排推往后方已然扑入云霄的泥沙波涛,那绝非人的步伐能够具有的力量。

    手中枪托战锤般猛烈砸入地面,掀起名为谴罚的浪潮,距离骤拉至三十米以内,巨人追逐着熔岩潮汐的光热,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面对如此困境,这头金色的神秘小兽还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这是一种猫抓老鼠一样的玩乐心理,而此刻的他无疑处于一种理性缺失的状态。

    野蛮、贪婪、自私,鲁达伦斯说的并没有错,雪原中的愉悦是奢侈品,更别提当下的他没有必须舍弃这次机会的理由。

    超位魔术•埃列穆壇之森!

    超位魔术•琅嬛!

    魔力与魔力对碰,钢铁的森林却被恍若无物的回旋结界绞得粉碎,距离进一步拉近,透过炼金术塑就的飞花般银灰碎屑,他知道,那一浪岩浆对她而言不比一杯清水更具威胁。

    啊啊……

    他几乎笑出声来,至高神的直系血脉在他的血管中沸腾,巨人从不是好静闲逸的种族,征服、厮杀、战争、混乱,这些代代于奥恩伊德氏族间传承的本能从未被遗忘。

    ——“无序”!

    他的视力从不曾恢复,但他却看见她眼中掺杂着无助和不知所措的自己的倒影,相比一名冲刺的人类,翠绿瞳孔里的他更像一辆战车,横冲直撞,不曾停止。

    ……以及一个与他重叠的朦胧幻像,那是对方潜意识内自己真正的模样。

    巨大的手影探下天际,撑起为水银缠绕的干瘪身躯,星球本应承受不住如此的重量,但齿利爪锐的六臂虚影依然显露出了它的身形,即便这意味着天空将被捅破。

    没法概括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物;残破的毛皮下露出鲜红的血肉和惨白的肌腱,扭曲的躯体与流动的水银彼此拼凑成半机械的混合结构,不符合任何生物学定理的搭建方式似乎是将这些肢体随意且强行缝在了一起,而丝毫没在意过它们的用途。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是一头“兽”,一头没有也不需要具体分类的、结合了一切非人之物特征的巨兽。

    第九十二代暴君,“痛兽”尼禄•奥恩伊德。

    ……

    百米的距离,哪怕对于人类来说,在一分钟内跑完全程也算不上难事。

    在足以将整座凡尘城吞没的熔岩波涛卷来时,明白袭击者身份的艾米莉娅便放下了手中镶金鎏玉的华美法杖,取而代之的是自虚空中直接拔出的异形弯剑,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她不想就这么草率地古神化,从而给自己吸引来更大的麻烦。

    即便是非人的怪物,也绝无可能拦下源自混沌纪的传承,更别提这一整套剑术本身便是为猎杀非人之物而生。

    巨人的阴影将她淹并,那是一张连她都无法直视的脸,她听见枪托斩破空间的刮擦声,很是粗糙,用野蛮来形容也不为过。

    ……像极了那群压根没有思维器官,全靠神经反射行事的毒虫。

    她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巨人混沌无序的外形,枪托带起的狂风扬开她的刘海,篆刻图腾的弯剑随即在时间的裂隙中上挑。

    原始信仰·初曙篾言

    如果说巨像的攻势是踏平万物的疯狂与无分敌我的蹂躏,那么以坚硬剑身画出柔软舞姿的女巫便是一场最为精细的手术执行者,剑的弧度通过某个不应存在的方向绕过看似完全舍弃防御的巨像前身,绕过携千钧伟力横扫直出枪托的她几乎成功了。

    接着她一头撞进了水银的深渊。

    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水银,和巨像在她眼中演化为的痛兽虚影一样,这股水银的既视感也是她潜意识无法分别的幻觉,然而空间的凝滞货真价实,她的动作因高密度魔力流的干扰而开始迟钝,她的身体企图反抗她的意志,就如同被世界本身所放逐般。

    但等她意识到这些时,水银的伟大之湖与痛兽的巨大姿态已然褪去,枪托搭在她的左肩,她的弯剑则被巨像中途捻住,卡在刺出的一瞬间。

    大地平整洁净,树林郁郁葱葱,记忆中土与火炎的热量依然货真价实,只是眼前的景象似乎在告诉她,要么是什么都没发生,要么是那段时间被人为地抹除了。

    “……”

    她盯着那张泛着金属光泽的无孔花纹面具,她突然想摘下那张面具,看看面具下他的脸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嗯?

    她感到空出的左手里攥了什么额外的东西,不是刚被塞进去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在她被水银关了一脑子的那段时间多出来的一大堆小玩意。

    五指张开,宛若双人舞步的姿态中,她看向左手的手心。

    面具倒映出的少女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

    躺在她手心里的是十几个肩章,来自她告密时见到的那群清洗者合约的军官身上,一个不少。

    巨像的外套因为被切裂一角而被风刮到女巫的脸上,但不知为何,他本人却显得……应该说是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