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路。

    由第二代至高神莫拉沃儿为了给神域注入新鲜血液创立的、能够让人类以通过十道试炼的途径登上通天塔化身为神的机制，在数百年前的神繁纪，这是那个时代的冒险者们前往未知远方的最大动力。

    ……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三条成神路中目前唯一还在运作的，也只剩下因为第一百二十一层面长期锁国而没遭到过度破坏的这一条了。

    手甲轻抚那颗早已空心的枯木，在粗糙的树皮表面留下清晰可见的剐蹭痕迹——并非用了多大力气，而是手甲关节和指尖本身的锋利度使然。

    “那座山洞因为塌方堵死了，就算能打通也大概率会被埋在里面，”手杖入地，巨像摘下面具挂在腰间，“能直接进去吗？”

    “你怎么知道的，”声音感到诧异，“你明明是个瞎子。”

    “一点小技巧，”地底传来细微的震动，黑衣的白发神父脚步并未因此而动摇，“我记得你说过神庙没有自我防御机制，所以另外两条成神路才会被历史上居心莫测的人破坏得稀烂。”

    “就是这样，”声音不解，“但你打算怎么办，挖坑？”

    “也许更简单一些。”

    震动的幅度开始增大，但远不到最低层次上的“地震”程度，要做一个形容的话，就像是地下深处正在进行一场细致精妙的微创手术。

    地表开裂。

    没有多么震撼的场景，仅仅是在一阵轻晃后，大地自发地给巨像开出了一条通往老树根部的那座的古代石砌建筑的阶梯路。

    “……魔法？”声音中透着不确定和难以置信，“不……但是你既没咏唱，也没用任何法器，我甚至察觉不到你施放的魔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咱们俩之间一定有一个对这方面的观念出了问题，”尼禄拔出插在地上的精纹手杖，“假如站在这的不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而是一名有着大白胡子手里还拿着魔导书的执杖老者，你肯定不会这么问。”

    “但那也不至于我连一点魔力都发现不了啊，”声音随着尼禄步入地下开始着急，“我不相信你有大地之神的权能，更别提这座就是厚土与沙石之神鲁达伦斯的神庙！”

    “你现在寄存在我的面具里，对吧，”周围的土层都还很新鲜潮湿，显然是刚被某种力量撕开的，“我算是擅长一种……自创的结界魔术，这种结界会始终在我身周的几米范围内以魔力流的形式存在。你感受不到我施放魔力，大概和在水里看不见水流的走向一个原因。”

    “始终？”声音的语气愈发不对劲，“不会流失？”

    “不会。”

    巨石堆砌的墙壁外层并没有任何的图腾雕琢，仿佛是因为常年居于地下而在建立之初便没有这样设计一般；不过哪怕光从这泛着青光的沉重石块上来看，这座神代的建筑也绝非人力能够轻易破坏的。

    ……除非破坏者从不是“人类”。

    尼禄·拉穆夏尔无论从血脉还是古神裔的身份上看都与正统的“人”的概念毫无关联，更别提作为流淌着巨人与战神鲜血的北境后裔，天生便是逆神之人的他并不需要对“神”的敬意。

    当手甲切蛋糕般刺入浑然一体的厚重墙体中时，双极·无常者意识到它绝不能用以前带领成神者的经验去看待这名宛若站在一片迷雾中的青年。

    石屑飞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座神庙建造材质的神使仿佛看见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一段高举种火、以神为食的过去；

    一个生而高傲、自居天命的民族。

    双极·无常者，第二代至高神亲手锻造的初代神使之一。

    神使的职责是指引成神者完成试炼，最终通过登上通天塔进入神域，受封成神，因此不需要具体的形态，只要拥有能够寄宿外物的意识体就足够了——至少它们那批神使是这样的。

    在双极从沉眠中被使命唤醒时，它从没想过时隔三百年，自己需要负责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对象。

    ——岂止是不敬神，这家伙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神”的位置！

    哪有命令神使的凡人！

    但当双极意识到这一点时，它已经沦为了被命令的一方——辨识方向、提供位置、寻找神庙，它连考察对方是否有资格走上成神路都没来得及，就自然而然地服从了他的意思。

    ……就像它应当如此。

    人格魅力？语言技巧？都不是。

    神的力量与人的意志一旦结合，诞生的只会是疯子或变态，但尼禄·拉穆夏尔正常到和这个剑与魔法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伴随重物倒塌的接连轰鸣和大地的颤抖哀嚎，神力构筑的石墙被整堵拆下，砸得到处都是。

    或许撕一张纸对这家伙来说需要的精力和拆这面墙差不多？

    展现在二人视野中的是一条并不算宽敞的通道，从另一边能看见因为泥石流或别的种种原因被堵死的原本来路，尼禄径直一头扎了进去，这不太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你不点火把吗？”双极这话说出来就后悔了。

    “嗯？”尼禄一愣，“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尼禄蒙眼的目的不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也不是他的眼睛中有什么难以克制的力量，纯粹是因为他是个瞎子——一对眼球在两个月前都被刺穿了他心脏的那位第五层面太子，也即他的皇兄塔克文·奥恩伊德挖走了。

    那似乎是一个关键节点，据说当时的第五层面发生了一场政变，但具体的情况是什么，双极当然没有傻到直接去问尼禄本人。

    “这里面有什么？”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昏暗的长廊中回响，这地方比一眼看上去的要大得多。

    “原则上会根据试炼者的实际能力进行相应的评估，通常有石偶和泥兽之类的敌人，”双极回答道，“把神庙上下清扫干净后到最底层就能激活成神契约了，毕竟是初始神庙，难度不会太高。”

    “唔，”尼禄似乎感到困惑，“那就怪了。”

    “嗯？”

    “这座神庙是空的，”他停下脚步，“排除被堵死的部分，至少这条走廊里干净得不对劲，连一粒沙子都没有。”

    “你怎么能确定……”

    一拳。

    双极的话噎在喉咙里，如果它有喉咙的话。

    神代石砖铺就的地板因无法承受这般力量而惨嚎着被脚步连带着下方的厚土一并撕裂。

    尘灰弥漫，巨像缓慢收回白烟未散的左手，数以百计的碎裂石块凭借惯性噼里啪啦滚落在地。

    四周的墙壁同样龟裂遍布，但比起那些已经无法辨认的碎石，它们的命运已经好了太多。

    ——发生了什么？

    又是两拳，尖啸的拳风卷起更多粉碎的砖石，这次双极看清楚了，那不是人眼能够捕捉到的速度。

    原本用于构筑怪物提供试炼的石块泥土，竟然在神庙本身的意志和神力的驱使下拼合成厚达半米的重墙，企图在人类绝对无法反应的间隙把这名试炼者拍个稀烂！

    而且，不止一座！！

    “真是恶意，”带着锋刃的碎石刮过面具，但没能留下什么痕迹，“这速度赶上子弹了。”

    “这不可能！”双极失声叫道，“我在七十年里带了快二十代成神者，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鲁达伦斯神庙的试炼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这种机制！”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我的朋友，”就石块砸到地上的沉闷响声来看，这几堵厚墙的密度和猛烈冲撞的力道绝对不低，但徒手将其粉碎的巨像仍旧泰然自若，“只是如果神庙成心想杀死我，我还能激活契约吗？”

    “……虽然我很想回答能，不过眼下的情况我实在没法给出答案，”双极沉默了几秒，“我能确定的是，用于拼凑怪物的石料全都在这了，理论上现在的你已经算清空神庙通过试炼了。”

    “是吗？”尼禄也没多说什么，穿过几座石墙的残骸继续前行。

    ——这肯定不是神庙固有的防卫机制，拥有第五层面首都欧洛里斯薄暮大学神学博士学位的他是知道的。

    因此，神庙最下层立于祭坛边上的那名未知的高强度个体就很耐人寻味了。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