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往事
面官不像是龙虎山武当山上面的道士,有国家和神界双重扶持,他们和普通的老百姓没有区别,就是比较会画画而已。
老头在比金钟秀还要小的年纪就拜入面官门下,他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是被师父捡来的。
师父和师叔的生活过的一向很拮据,那个年代里他们没有什么钱,支持生计的同时还要购买笔墨纸砚等物品,他们生活的乡下想要搞到这些东西,要么自己做,要么去大点的地方买,师父和师叔轮换着出去卖煎饼和自家种的菜,在没人买菜的闲暇时刻就坐在路边画点儿画。
一个人出去挣钱,另一个人就留在家里指导他学习面官知识,从笔画开始到凌空画像,可惜有的术法还没有给他实践的机会。
他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资质平平,学习起来的速度很慢,需要师父师叔手把手教学,所以在见到金钟秀的学习能力的时候不免有点羡慕,羡慕比他晚入门天赋却这么高,老天爷就差把饭都喂到嘴边了。
师父和师叔是正儿八经老头的师爷找来的弟子,这点倒是和道士很像,都是师父去找徒弟,师父和师叔的天赋也是极好的。
说起老头的师爷,他也仅仅就见过几面,师爷是自然病逝的,没办法,师爷有个坏毛病,喜欢喝酒和抽大烟,是刻在骨子里的坏毛病,但活的时间也挺久的了。
据他师父说,他的师爷并没有把面官当做自己一生的使命,人或者是神,都没有义务为别人活着,自己活得痛快最好,那就没有那些英雄主义的话了,什么我还不能死,要为天下做出贡献。
师爷听到这种话只会说:“那都是放狗屁!自己死赖着活关天下什么事。”
师爷就是这样一个人,师父和师叔的性子有点像师爷的,豁达的很。
他们三个人生活在南方的小村子里,那年头的华夏科技还没有很发达,乡村的思想还是很封建,忌讳这忌讳那,师父师叔从来不管这些,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跟着师父去田里挖洋芋,他坐在地上往麻袋里装着洋芋,师父在地里面用铲子挖着洋芋,天气炎热,两人都带着草帽遮阳。
他边装袋边问师父:“师父,我们做面官的为什么不像你说的大侠一样,出去游历江湖什么的,怎么整天就在这挖洋芋和画画......”
他师父听闻愣了一下,站起来哈哈大笑,伸出手指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掐了一下,笑着说:“想什么呢你,就算是大侠也是要吃饭的啊,难道我在你心里不算大侠吗?”
他捂着被掐的地方,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师父,两人衣服上沾到了不少的尘土,面前戴着顶草帽的三十多岁大叔,胡子拉碴的,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农户。
师父瞅见自己徒弟那嫌弃的目光,垂了垂眸,用自己的年纪不大就有许多皱纹的手抚摸帽檐,这哪是画家的手,这不过是个普通人的手。
师父看向远方,留下几句惊世骇俗的话,让老头记住了的半生。
“心在江湖身在田野,生活现实总会禁锢住我们的脚步,有的人不服输想要去改变现状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我和你师叔不一样,我们选择了妥协。”妥协?什么妥协,生活的妥协?他还不懂。
“山水迢迢......路也迢迢,我们时间是有限的,生之须臾,没有时间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我们被锁在这方寸之地,即使可以眺望远方,但也仅限于此。”
“你眼中的江湖又是什么样的,要是只有刀剑往来生杀风尘客,那你就当我们手里的画笔就是我们唯一的刀剑。”
“执着于江湖有什么好的,这村里小河的风光也不错嘛。”
师父的眼里有光,但又诉尽了沧桑。
谁人不希望来一把快意江湖的游历,看千山万水,策马仗剑,交志同道合友人。
师父总是不愿意说太多认真的话,连自己心里的陈年旧事也不愿意和他人分享,师父一直有很多心里话想说,到死都是,只不过师父怀着害死了师叔的愧疚,内心信仰的动摇,没有脸面再诉说。
师父师叔和师爷三个人,一辈子都说要快乐,自认为没有被面官的身份所束缚,实际上被面官拉扯了一生,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他们所抗拒的使命死去的,他们有权撂下担子不干面官的活了,祖师爷曾留下过一句话。
后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想再当面官者,只需在自己的画像前说一句就可以了,不愿意了那便不会强求。
至今为止,入了面官这一行的就没有退出过的。
面官们的前半生没有时间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因为要学习术法,除非找到了合适的传承者以后才可以进行真正的工作,开始走动于华夏各地画像录入面相。
他的师爷身体不好,也要从南到北一路画过去,天天画,咳嗽画,躺在床上了画,最后死了。
师父衣衫褴露狼狈的回来的时候,师叔没有回来,那天阴云遮月,师叔死在的川渝的大山里,师父眼神里没有光了,但是他还是要画画,画出来的面相再也没有灵气,相当于是面官里的废人一个,再也画不出有用的画像。
年复一年,老头早早接过画像的重任,师父即使画不出来任何一副有用的画像了也离不开自己的毛笔,最后死在了六十岁生辰的那天。
他们嘴上否认着,身体都是诚实的,他们能得到神明的职位,他们一开始都说,这是他们的荣幸。
他们用行动告诉所有人,面官是他们一生的使命。
老头也有很多心里话想跟金钟秀讲讲。
人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回忆起一些不恰当的东西。
他有很多心里话,但是他不能讲出来,起码现在不能,他也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