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悲愤的、伤感的、鲜活的几人还站在宗政语他们面前，如今却永远失去了呼吸。

    黄家的别墅建在山中，周围没有其他住户。发现黄家遇难的人是与黄家有生意来往者，先前他和黄庚联系要商量生意上的事情，结果一直打不通对方的电话。着急的他便想着登门拜访，结果还没进门就看到被害的佣人，吓出一身汗的他急忙跑出别墅并且上报政府。

    宗政语等人到达黄家时，院子的铁门上还飘着类似蜘蛛丝的东西。往里走，修剪好的灌木丛以及还喷着水的池子上也是蜘蛛丝。

    黄家的佣人或仰面、或趴地全身是血倒在偌大的院子中，他们身边掉落的都是常见的工具。从佣人身上的伤口来看的确会是飞齿所为。

    调查的人员见到拿有通行证的窦祥逍，明白对方是长孙进派来的人员。

    “肖前辈，现场都还保持原样。”

    黄家的电话线被人剪短，四处可见的通讯仪，可以想见当时在这栋别墅里的人有多么无助。

    宗政语他们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是身穿睡衣躺在地上手中拿有大刀，双目睁开，嘴角是已凝固血液的尹全，他的身后是可以登上二楼的旋梯。

    通过尹全的姿势，宗政语好像可以猜出当时的情形。年迈的尹全拿着自己根本不会使用的大刀挡在飞齿面前，大概是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尹盼和黄寅。

    宗政语只猜对了一半，当时的尹全想的是拼了老命也要保护尹盼。至于黄寅，他希望对方能够像他这样为尹盼付出。

    尹全这个名字是十二岁的尹盼给的。

    从小孤苦的尹全并没有自己的名字，看到别人吃香喝辣，他也想自己能够坐在那里饱餐一顿。看到别人穿金戴银，他也幻想自己是那副模样。认识一点字的尹全给自己取了阿全这个名字。

    为了生存，尹全学会油腔滑调、阿谀奉承，同时也染上不良习性。工作赚了点钱，尹全就拿去赌博，不仅输得精光，还总是挨打。

    没有钱买吃的，尹全就会去垃圾桶翻找可以下口的东西。那天他刚被打了一顿正在翻找垃圾桶时，一碗可口的饭菜出现在他面前。

    “别找垃圾桶里的东西，这里有可以吃的。”被母亲牵着的尹盼出现在尹全面前。

    想也没想，尹全直接抢过去狼吞虎咽。太久没有吃过热乎乎的饭菜，让他恨不得将纸碗都嚼掉。

    “你是不是没有工作？”尹盼说：“我们家还缺打扫庭院的人，你想不想去？”

    尹盼和她的母亲一看就是有钱人，有钱人家的工作，尹全自然不会拒绝。

    在尹盼家打工，尹全也并不老实。不是偷吃给客人准备的饭菜，就是偷拿其他佣人的钱财。这要是换成第二家，早就让尹全滚蛋了。

    知道尹全干了这些不好的事情，尹盼找到对方说：“你是我找回来的佣人，你犯了错，我有权知道是为什么。”

    偷吃东西的尹全说：“我饿了，一个成年人，吃很多的。”

    点点头，尹盼说：“那好，我给你食物加倍，如果你再偷吃东西就收拾行李走人！”

    偷拿钱财的尹全说：“我以前欠了别人的债还没还，债主找上门，又没发工资，我才拿别人的钱。”

    点点头，尹盼继续说：“你还欠多少，我们家先给你还了，后续从你的工资里扣掉。这样你就不可以偷盗钱财，否则一样收拾行李走人！”

    尹全发现，自己犯了错，只要给出一个尹盼觉得可以原谅的理由，对方都不会让自己走人。久而久之，偷鸡摸狗的尹全变得勤勤恳恳。

    对尹全的表现很满意的尹盼对对方说：“你的名字里没有姓氏，既然你在我们尹家做工，那你以后就叫尹全好了。”

    后来尹全才知道，尹家姓尹的佣人并不是一出生就姓尹，而是尹盼的父母以及尹盼给的名字。

    从小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尹全在尹家生意上帮助良多，渐渐的，他从一个打扫庭院的佣人变成尹盼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

    二十五年的怪病带走了尹盼的母亲。当时尹盼高烧不退，正逢祭祀台盛典，尹盼的母亲便从太冲都前往祭祀台为女儿祈福。

    祭祀台怪病发生后，瑶光城出现一大批出走的人，当时尹全建议尹家也一起搬迁。

    听到这个建议的尹盼说：“才不是什么怪病呢！祭祀台是父母相恋的地方，我们一家去过好多次都没事，肯定是意外情况！”

    尹家作为太冲都首富，没有搬离太冲都，给了一些人留下的勇气。

    尹盼的父亲操劳过度离世后，尹全便开始辅佐黄寅接手尹家的生意。

    飞齿来袭那天已是深夜。最先听到动静的是尹家的尹小雨。

    尹小雨是尹盼的父亲从路边捡到的孩子。那天下着毛毛细雨，被放在纸箱子里的婴儿有了他的家和名字。看出尹小雨有武学天赋，尹盼的父亲便安排对方学习武术。

    打开房间的灯，通过手电筒看向外面的尹小雨发现了院子里的飞齿。不敢置信的尹小雨立即叫醒了熟睡的尹全。知道飞齿的尹全比尹小雨冷静许多，他立即拨打政府电话，希望对方前来营救。

    结果尹全发现电话根本打不通，放弃电话的他又用通讯仪联系，得到的是信号被屏蔽。

    一场有备而来的暗杀。

    尹全和尹小雨急忙叫醒别墅里所有的人。联系不到外界，此刻他们只能求助于自己。

    外面的飞齿正在结网打算包围这栋别墅，后面的通道已经被封锁，只有前门还未被完全封锁，有些人自告奋勇举手打算冲出这栋别墅去找人帮忙。

    没有办法的尹盼和黄寅点头同意。结果是走出大门的人们根本来不及触摸到院门就被飞齿击杀。

    当大门上插入一道锋利的锯齿时，尹全知道飞齿网已结好，接下来就是猎杀时刻。

    一手拿有大刀，一手将尹小雨他们挡在身后，尹全说：“小雨，带上夫人和老爷去二楼，誓要用生命保护他们！”

    尹小雨着急地说：“可是全叔你根本不会武功，怎么打得过变异虫！你跟老爷夫人他们去二楼，一楼我来守护！”

    将尹小雨一推，尹全说：“别废话了！我比你知道得多多了，赶紧上楼！”

    尹盼在上楼前对尹全说：“全叔，你打不过就跑！我们一定都要平平安安的！”

    尹全眼中已经有泪花，他说：“快上楼躲起来。”

    等到尹盼他们上到二楼，飞齿也将大门凿破进入屋内。守在门口的佣人很快在变异虫的攻击下丧命。

    看着是自己两三个个头高的变异虫，尹全心想：“这要是自己能斩杀掉变异虫，夫人还不给我双倍涨工资。这种好事怎么能让小雨那小子挡在前面。”

    尹全对着飞齿怒吼道：“变异虫，你有胆就来挑战你全爷，看我不给你打得满地找牙！”

    水滴以为自己可以穿石，可现实是一滴水对于巨石来说毫不在意。

    当飞齿的锯齿插入尹全的身体时，他忽然想到有一次去祈福时，他希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

    倒地的尹全心想：“我活了六十年，也就是还剩下四十年的时光。上天呀，如果不能给我剩下的四十年，可不可以将这些时间加在尹盼尹小姐身上呢？求求你一定要加在她的身上。”

    当飞齿来到二楼时，尹小雨眼中满是恨意。他用尽平生所学，将愤怒与悲痛一起挥向变异虫。一类变异虫的身体有弱点，二类变异虫则没有。在飞齿眼中小小的刀根本构不成伤害，它甚至都懒得去躲避攻击，直接一挥手臂将尹小雨打到一楼。

    还没站立起来的尹小雨就被一团白丝包裹，没有一丝空气可以透进来。

    卧室房间的大门比别墅的大门好破坏多了，飞齿一招就将大门甩到一边。一扇门的宽度根本不够飞齿进入，它干脆用坚硬的身体撞破墙壁。

    窗户被蛛丝严严包裹住，无处可逃的黄寅和尹盼只能拿起菜刀害怕而又惊恐地面对破门而入的变异虫。

    以前黄寅总是被哥哥黄庚保护在身后，当初尹盼将他和黄远奇的母亲分开时，黄寅也没有多大的勇气去反抗。到了今天，在变异虫进入之前，黄寅还在害怕。

    红了眼眶的尹盼将黄寅保护在身后。

    胡乱挥舞菜刀的尹盼在手中的武器被打掉之后，闭上双眼的她以为身上会有疼痛的感觉。

    没有痛楚的尹盼睁开双眼时看到飞齿的手刀斜插在黄寅的身体中，血液顺着手刀流下，一滴两滴沾染在地板之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黄寅想到黄远奇曾经骂过他的一句话。

    “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好好保护，你算什么东西？！”

    黄寅没有喜欢过尹盼，但他在黄远奇母亲的墓前说过要补偿尹盼。他想，就用最后的生命去实现这个诺言。

    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黄寅望向飞齿的眼睛说：“可不可以……请你……放过她。”书本上写过二类变异虫拥有不低的智商，黄寅试图用人类的语言感动对方。

    飞齿听懂了，它歪了一下头。随后，一阵婴儿般的笑声从飞齿嘴中发出。这是黄寅和尹盼第一次听到变异虫的声音，一类变异虫不会发声。

    就在黄寅以为飞齿会放过尹盼的时候，飞齿用另外一个手刀直穿尹盼的身体。它将两只手慢慢靠拢，让尹盼和黄寅相互接近。

    飞齿从两人的身体中抽出双手，它看着面前的两人慢慢爬到一起，然后逐渐失去力气，面对面倒在地上。

    这栋别墅中所有人都没有气息后，飞齿刚才平静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它直接冲破卧室房间的窗户飞出。

    从尹小雨身上的丝线、被害者身上的伤口、房屋的破坏程度，凶手的确都指向飞齿。根据以往的调查资料，飞齿这种二类变异虫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瑶光城。如果黄家灭门案真的是飞齿所为，军方的资料就有更新的必要了。

    血海都没有比窦祥逍对变异虫资料了解得更详细的人，这也是长孙进希望他前来调查的原因。

    宗政语提问说：“飞齿是不是会攻击它所能感受到的范围内所有的人类？”

    “是的”，这一点是窦祥逍所怀疑的，他说：“如果真的是飞齿所为，受害者可能会更多。”

    一类变异虫有各自的习性，二类变异虫同样有。

    飞齿和曲藤草喜欢生活在丛林中，二者也有轻微区别。飞齿更喜欢温暖、阳光充足的地带，曲藤草则喜欢闷热潮湿的地方。

    瑶光城多山林，黄家的别墅正是建在山上，周围树林颇多，的确是飞齿会喜欢的地方。

    如果飞齿在这附近安家，按理来说发现黄家所有人遇害的当事人应该也难逃毒手。甚至前来调查的所有人都会在攻击范围内。

    实际情况是第一发现人现在正在接受政府部门问话，窦祥逍他们也平安无事。

    飞齿的嫌疑最大，但不能完全肯定是飞齿所为。窦祥逍对工作人员说：“拍下所有现场的相片，将所有遇害者遗体整理带走，四周安装监控后所有人员尽快撤离这里。”没人能保证最大嫌疑者飞齿不会重新回到这里。

    回去的路上，黄远奇的情绪很是低落。

    黄远奇以为尹盼和黄寅解开误会后，将拥有平平淡淡的生活。才不过几天而已，平淡的生活被血腥笼罩。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上黄远奇真的没有任何亲人。他心中的埋怨没有了发泄对象，恨意变成虚无。虚无之后他的心里只剩痛楚。

    满是哭腔的黄远奇抬起头望向窦祥逍说：“为什么变异虫总要无差别攻击人类？”如果是人类首先侵犯变异虫，变异虫进行反击的话，黄远奇觉得可以理解。可黄家一群人又没有攻击过变异虫。

    黄远奇的这个问题，窦祥逍回答不了。其实，人类也是无差别攻击任何一个变异虫。

    双方的战斗开始之后，剩下的只有杀戮。

    几天后，黄寅和尹盼的葬礼在一片黑白中举行，两人被合葬在一起。尹全和尹小雨安葬在他们旁边，亦如生前陪伴一般。随着尹盼下葬的还有她一直携带在身上的圆月币和一个针织娃娃。

    黄远奇只是在远处默默看着葬礼进行，直到所有人离开。

    尹盼没有兄弟姐妹，黄寅和尹盼也没有孩子，黄家的资产除了补偿给在这次事件中遇难的佣人家属外，剩下的都捐赠给慈善机构。

    窦祥逍还以为黄远奇会难过许久，没想到对方第二天就恢复了精神。

    黄远奇笑着说：“我可不能被打垮，否则还怎么参与调查。”更何况，黄远奇还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杀了黄庚。

    事件调查没有结果，窦祥逍他们并没有返回血海都，他们前往太冲都护卫部进行资料汇总。

    瑶光城城主杨衡狄也是太冲都护卫部部长，宗政语见到对方时，感觉杨衡狄与齐绍腾的气质很相像，是两个可以一起下一整天象棋的老爷爷。

    护卫部办公室走进去质朴的感觉让宗政语觉得简约。棕红色的办公桌以及办公椅，木柜中是密密麻麻的资料。

    窦祥逍与杨衡狄要商议事情，宗政语三人被带到一处休息室等候。

    精神满满的黄远奇在工作人员离开后，瞬间换了一副模样。低头沉默的小孩。

    纸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夏溪挪到黄远奇身边将对方揽住，让黄远奇靠在自己肩头。

    夏溪轻轻拍着黄远奇，就像在哄着婴儿睡觉一般。这个时候话语显得苍白，静静陪在黄远奇身边告诉对方有人关心他更好。

    本可以假装坚强的黄远奇在被夏溪揽住时，眼泪不争气跑了出来。他将脸埋在夏溪身上，满满消化自己的情绪，静静感受他人的温暖。

    沉默的休息室中，宗政语回想这短短的时间，一桩又一桩事件发生，他感觉他们像是陷入一层又一层迷雾之中，自己好像在脱离原本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