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丧只能是短暂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上班，她又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晚上七点多，李学勤给她发微信，约她喝咖啡，她赶紧回复“好”。赶到咖啡厅，李学勤已经坐在那里。只是几个月不见，他的白发增加了，脸也更显清瘦。美慧不由自主地说：“李主任，你瘦了，最近还好吗？”李学勤勉强笑了笑，说：“坐，你看想喝点什么？”边说边把品种单递给她。美慧点了一杯拿铁，李学勤问：“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再点块蛋糕。”美慧说：“吃了，肚子还是饱的。”李学勤就拿起手机扫码下单，美慧赶紧抢着付款，李学勤说：“别和我抢了，我约你出来的。”美慧只得放下手机。付完款，李学勤问：“怎么样？公司生意还好吗？”美慧笑着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也许是从深渊往上爬，感觉每次只要上升一点点都很开心，甚至激动。”李学勤看着她，美慧赶紧低下头，装着喝咖啡来化解尴尬。

    李学勤也赶紧收回神，端起咖啡，靠在沙发上慢慢地啜饮。一时，房间安静又沉闷。美慧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闷，开口问：“李主任，你还好吗？”好一会儿，李学勤才开口，说：“我觉得不好。”美慧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学勤说：“婚姻、事业都不顺。”美慧同情地看着他，等他细说。李学勤也看向她，苦笑了一下，才缓缓说：“她查了我的行车记录仪，查到了你，那段时间像泼妇一样，天天和我大吵大闹。现在呢，又像侦探一样，对我全天候24小时监视跟踪，烦都烦死了。事业上，老张迟迟不挪位置，我也升不上去，就这样一直耗着。这两天，云泽开发区监控不到位，上面怪罪下来，老张却把它推给我处理，妈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真是受够了！”

    美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李主任，几个月不见，您多了不少白发，人也比以前瘦了。可不管多郁闷，多不顺，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更是得不偿失。你想想，虽然你有这些郁闷，但跟那些躺在医院ICU的人，跟那些身体不健全的人，跟那些睡大街桥洞的流浪人比，您是不是幸福和幸运多了？每当我怨天怨地的时候，我都用这种向下对比的精神疗法来安慰自己，这样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其实，有时候痛苦，也看自己的心态，你若安然处之，所谓的痛苦也就没有那么痛了。”李学勤点头说：“嗯，有道理。我跟那些没有走出农村的小学、初中同学比，不知比他们幸福多少倍，我的这点痛苦，在他们眼里也许根本就不叫痛苦。”说到这里，李学勤也笑了。

    美慧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你老婆不能就因为我们爬了一次山就定你的罪吧？”李学勤无奈地苦笑说：“她会铁证如山才定罪吗？女人撒起泼来，比母老虎还厉害！”说完，他笑着补了一句：“也许你除外。”美慧哭笑不得，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接他上句话宽慰道：“李主任，清者自清。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对你的误会消除了，你们又合好了。”李学勤冷冷地说：“不指望了。”美慧不知如何安慰，一时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学勤说：“我今天约你，是关于绿源和你公司的事。”美慧疑惑地问：“什么事？”李学勤缓缓地说：“你以前不是说你是迫于无奈才接手公司的吗？你的本意是想开美容店，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次绿源公司出事，暴露出他们技术上的缺陷，而你们公司的技术有优势，如果你想把股份卖出去，我可以问问杨树声愿不愿意接手？我也可以顺便给他施加点压力。股份卖出去，你可以在云都开家美容店，以后生意好了，买了房，落了户，还可以把孩子也转过来读书，毕竟云都的教育比吉阳强很多。”

    虽然当时她一心想将股份转出去，但经营了两年，现在公司正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此时，再让她转让手里的股份，一时还真难以取舍。于是，说：“李主任，谢谢你，还记挂着我的事。给我几天时间，我好好考虑一下，毕竟公司好容易慢慢做起来了，我得算算哪个更值得。”

    李学勤点头说：“是的，这么大的事，得考虑清楚，人生经不起折腾。不急，你慢慢考虑，想好了，答复我。”

    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美慧心情很复杂，说没有心动，那是自欺欺人，但无论年龄、身份，还是他的婚姻现状，又都让她不得不理智地按灭那一点点心动的火苗。她只能感激地说：“李主任，谢谢，你对我太好了，我欠你这么多，却没有能力回报。”

    李学勤淡淡地问：“今后你怎么打算？我是说，你个人的事。”美慧丝毫没有犹豫地说：“今后就这样过，一心扑在事业上，又充实，又清爽，很好！”李学勤问：“不打算再婚？即使碰到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美慧摇头，坚定地说：“不会再婚，就一个人过。”李学勤问：“你很爱他，始终忘不了他？”美慧眼里闪着泪花，硬咽道：“不，我很恨他，是他，让我不再相信爱情，更不敢再走进婚姻。”李学勤说：“能讲讲你的爱情、你的婚姻吗？我很想听。”

    提起往事，她的眼泪一下子又忍不住涌了上来。李学勤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哭，没有安慰，也没有告诉她不想讲就别讲了。哭完后，美慧问：“你真的很想听吗？”李学勤说：“是的。”美慧说：“好吧。我和他是初中同班，高中同校。高二时，他追我。他是学霸，阳光帅气，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高中，像他那样优秀的男孩凤毛麟角，在当时女孩的心中，他的全身笼罩着光环。在当时校园恋爱还是禁忌的环境下，我都没有太多思想斗争就陷进了他的主动靠近。高考他报了邻省的985院校，我只能上二本，就随他报了附近一所商学院。毕业后，他回云都，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我也随他留在云都，在我父母的支援下，开了一家化妆品店。我妈怕我们的感情出意外，第二年过年回家，我妈背着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娶我，他说想等攒够首付的钱，买了房再娶我。当时的房价嗖嗖地上涨，等他攒够首付的钱，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我妈说女孩的青春耽误不起，两年以内可以等，但超过两年，她就要棒打鸳鸯了。如果这两年他打算结婚，我妈说她给我们支援二十万买房；他是独生子，让他跟他家人好好商量一下，他父母多少肯定能支援一些。一直到我们返回云都前，他才回复我妈，说他父母可以支援八万，加上我俩手里攒的五万，一共有三十三万。他说回云都后就去看房，争取当年买房，第二年上半年就结婚。我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就这样，我们结婚了，婚前，我意外怀孕，婚礼办的很匆忙，也很敷衍，我父母很不满意。好在，他对我很好，我也就没计较。我女儿出生，他父母过来了一周，他母亲借口身体问题，就都回去了。我妈因为超市的生意走不开，我姨妈照顾我坐的月子。满月后，我姨妈也得回去。想到以后只能我自己带孩子，没办法，我只能忍痛将化妆品店转让出去。当时，店里的生意很好，利润也大，我真舍不得，但没办法。后来，女儿两岁多时，我打算重新开一家店，但他父母说我们符合二胎政策，让我们再生个儿子。我很不愿意，可没办法，因为太在乎家庭和我们的感情，我只能委屈自己继续备孕。到了女儿快上小学，他想创业，挣大钱，我强烈反对，但他坚信他能成功，让我支持他。我心里一千个委屈，可为了家庭和他的雄心壮志，我又只能屈服。我将云都的房子卖了，在吉阳买了一套小户型学区房，我手里留了五十万，剩下的钱全部交给他创业。后来，资金用完了，用吉阳的房子抵押，从银行里贷款了60万，还是不够，没办法，我又向我妈借了50万。在他去世后，我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他不仅出轨，还前后给那个女人转了近5万块钱。家里又是银行贷款，又是问我母亲借钱，我感觉经济压力特别大，每天的日常开销都是省了又省，却不想，他倒好，拿着借我妈的钱，给那个女人几百甚至上千的转帐。最后，他倒两脚一蹬，走得清清爽爽，丢下一堆烂摊子给我，还有深深地伤害，如果不是有两个孩子，我也去寻死了。只可惜，我的语言太贫乏，无法表达我心里的苦痛，更无法表达我走出这份苦痛与艰难度日的恐惧与煎熬。也正是这份刻骨铭心的痛，所以，才会永远地刻进我的骨头与血肉里，我是永远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所以，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对婚姻更不感兴趣，我只想挣钱，只想让自己强大起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李学勤说：“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回忆，我能想象你当时的痛不欲生。听了你的经历，我的这点痛苦，真算不上什么。你很坚强，相信你以后会越来越好。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美慧只是泪流满面地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时间不早了，才起身离开。上了车，美慧也如释重负。今天，她终于将拒绝他的原因讲了出来，但愿他能理解，不再纠结，也不再纠缠。只是，他越是帮她，她越是内心有亏欠，可她又的确很需要他的帮助，这让她很犯难。也许，全胜说的对，自己就是矫情，装清高。成人的世界里，所有的获得都是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