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她虽然肚子饿，腿也痛，但她既没点外卖，也没去洗漱，只是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想着答应他的后果和不答应他的后果。两种后果，她都不可承受，可是，这个难题现在就摆在她面前，她必须做出选择。

    这样躺了不知多久，电话声把她惊醒。她拿起手机，是全胜的电话。接通后，全胜问：“回家了没？”美慧说：“嗯，早回来了。”全胜问：“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美慧说：“累了。”全胜问：“没什么危险吧？”美慧想了想，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有身体危险。”全胜问：“什么意思？”美慧说：“他想潜规则我。”

    全胜问：“具体什么情况？你同意了吗？”美慧说：“他是他们单位的二把手，我公司的第一份订单是他单位的，现在他单位有一笔订单在招标，金额挺大，我想拿下，就想办法接近他，他明白我的目的，就想和我交换。”全胜说：“哦，很正常，这个世界，交往的本质就是交换，像那个纯粹同情你才帮你的人是稀有物品，可遇不可求。”美慧说：“是的。”全胜问：“你呢？还没考虑清楚？”美慧说：“是的。”全胜问：“他人怎么样？倒胃口吗？”美慧说：“倒胃口还不至于，五十岁上下，看着像大学教授，说话温文尔雅，但心思很深。”全胜笑了，说：“管他心思深不深，你们只是一笔交易，又不是过日子。在他不倒胃口的前提下，你献出身体，得到金钱；他利用权利，得到美色，两全其美，合作双赢，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美慧叹了口气，说：“我也想这样说服自己，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和三观，何况他是有家庭的人。”全胜说：“你只想做成这笔生意，又不想破坏他的家庭，他有没有家庭和你有什么关系？”美慧说：“全胜，你没结过婚，你不懂。李赫都已化为灰烬，我依然有锥心之痛。如果他出轨被他老婆知道，一定也是另一个女人心中永远的痛，以己之心度人，我实在做不出；并且，我怕我的身体也配合不了。”全胜安慰说：“那是你，现在很多女人想得很开，夫妻各玩各的。”

    美慧想到了林姗，但林姗快乐吗？她不过是表面光鲜，内心深处却是一片黑暗扭曲。于是，说：“也许那只是寻找心理的平衡，他们内心不一定快乐。”全胜问：“你还有选择吗？”美慧想了想，说：“没有。”全胜讽刺道：“既然没有选择，还装什么清高？一看就是没有被现实狠狠虐过的人。”美慧反问道：“我都这样了，还没被现实狠狠虐过？怎样才算被现实狠狠虐过？”

    全胜说：“美慧，你知道吗，不管你有多惨，你都有退路，很多人比你惨多了，他们没有任何退路，所以，只能一往无前，比如我。”美慧问：“我有什么退路？”全胜说：“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父母、你的家庭都是你最后的避风港，但很多人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你所谓的良心，所谓的三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因为，首先你得有选择，才能有良心，有三观。网上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你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希望对你有用。”

    美慧苦笑说：“都是些什么鬼话？”全胜说：“都是苦难的劳动人民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下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比书本上那些冠冕堂皇却华而不实的名言强多了。”美慧问：“你进行过这样的交易吗？”全胜扑哧地笑了，说：“如果你是男人，对我有兴趣吗？”美慧也笑了，说：“你适合做朋友，交心过命的真朋友。”全胜说：“可生意场上，遵循的是等价交换原则。美慧，劝你一句，你有姿色可以利用，这就是你的资本，也是你的捷径，不必纠结了。”

    美慧无语，过了一会儿，问：“全胜，问一个私密问题，我保证绝对保密，你可以如实告诉我吗？”全胜问：“什么问题？”美慧说：“陈桦有现在的成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全胜没有回答，而是问她：“如果那个纯粹帮你的人，后来对你表示好感，你愿意吗？”美慧愣了一下，说：“不知道，没想过。”全胜说：“美慧，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别人的成功不可复制。别看他人，把握好自己。”

    挂断电话，回想全胜的话，她更加迷茫和纠结。但最终，她还是按照李学勤的指示，在截止时间前提交了竞标书。只是周五晚上，她的心情忐忑又挣扎。

    第二天一早，她收到李学勤的微信：“小慧，周末我要陪岳父岳母出去转转，下周联系。”她觉得自己像是由死刑突然被改判死缓，有种侥幸偷生几日的感觉。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松了口气。于是，决定今天不去公司，好好做几道菜心疼一下自己。

    来到菜市场门口，她看见有商贩停了一辆板车，车上装着各种绿植，其中有一盆茉莉花，洁白的小小花苞从绿色的枝叶中探出头，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让她突然有了养盆绿植的想法。

    回到出租屋，她将花从塑料盆中移植到漂亮的白瓷花盆里，并添上老板送的肥土，放了几颗有机肥，又浇了水，看着在阳光照耀下，微风拂过轻轻摇动的白色小精灵，她的心情大好。这时，她才意识到，当伤痛慢慢淡化时，她也渴望生机与美好。

    中午，她做了两菜一汤。吃饭时，看着亲手做的色香味都不错的丰盛午餐，她的食欲大增。

    吃完饭，她又美美地睡了一个下午觉，醒来时，神清气爽，皮肤也润泽饱满了几分。她决定把屋子好好收拾收拾，做一次大扫除。一直干到六点多，她才将一切收拾满意。

    坐在沙发上休息时，她拿起手机翻起朋友圈，看见陈桦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虽然你把女性、两性、婚姻看透，但你依然没有挣脱第二性束缚，成为真正意义上强大、独立的自我。

    虽然你没有通过变成猎物来获取，虽然你没有通过放弃自我来得到自由；虽然你没有放弃这个世界来征服世界，但你终究自欺欺人又自圆其说地接受了他的伤害与侮辱。

    你名义上是个女权主义者，实质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

    下面配了一张《第二性》的书皮和一对男女的照片。

    美慧既没看懂她文字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本书和这两个人，但她很好奇，一向低调、从不发朋友圈的陈桦怎么发了这条朋友圈。她打了微信电话过去，陈桦很快接通，美慧问：“吃了没？干嘛呢？”陈桦说：“还没有。琳琳今天有他爸爸陪，我就自由了，看完波伏娃的《第二性》，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刚发完，你的电话就来了。”美慧说：“我做完大扫除，坐下休息时正好看到你这条朋友圈。波伏娃是谁呀？你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看不懂。”

    陈桦说：“波伏娃是法国20世纪中期最著名的哲学家、女权主义者，你去网上搜一下，很多关于她的介绍。你看了之后，就明白我这段话的意思。”美慧说：“陈桦，你越来越高深了，我感觉仰望你时，头都抬得难受。”陈桦笑着说：“是不是想提醒我高处不胜寒？”美慧说：“我哪有资格提醒你啊，我只是说我的感受而已。”陈桦说：“我只是比你先走一步而已，等你解决了生存问题，慢慢你就会明白我这段话的意思。”美慧说：“哦，看来我有空还要多读读书。”陈桦说：“嗯，是要多读书。”

    每次和陈桦交流，她都能得到不同寻常的认知和收获，于是，她说：“陈桦，我最近遇到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陈桦问：“什么事？”美慧简要地将和李学勤的纠葛说了一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全胜让我把它看成是一件双赢的商业合作，放开思想包袱。”陈桦问：“那你呢？你怎么打算的？”美慧说：“我有选择吗？”陈桦问：“如果不考虑利益，你的内心是愿意还是拒绝？”美慧说：“当然是拒绝。”

    陈桦说：“美慧，《圣经》里有一段耶稣关于人生道路选择的训诫，大概是这样说的：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进宽门，走平坦大道，这是眼前能看清、自己认知内最具确定性、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可人生很长，路很远，大家都进宽门，走平坦大道，路上会很拥挤，并且，走着走着，也许路会越来越窄，甚至走到悬崖绝壁边；如果遵从内心，选择了窄门，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去探险，也许刚开始路上荆棘丛生、孤苦难耐，但走过了这段最难走的路后，前方或许会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你要相信，世上没有永远平坦的大道，也没有永远崎岖的小路，所以你一定要遵从内心的意愿，而不要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心智。因为只有遵从内心，你才能坚定地去寻找心中的那片光明。”

    美慧思考着她的话，说：“如果我选择窄门，具体该怎么做呢？”陈桦说：“如果你选择做他的情妇，那你就选择了宽门，眼前可见的好处，就是你能拿到这份订单，为你的公司注入一大笔资金，但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好说；如果你不做他的情妇，那你就选择了窄门，眼前就有麻烦摆在你面前。但如果你能把这段荆棘走过去，以后的路就会越走越好，至少不会比眼前差。”

    美慧说：“可我还是不明白我该怎么走这段荆棘之路。”陈桦想了想，说：“中国的家电行业从上世纪90年代就竞争白热化，一直持续到现在，其间倒下或打跨了多少明星企业，可是有一家企业不仅活了下来，还从濒临破产的小企业活成了行业大佬。这家公司的老总也是个女人，我觉得你可以学学她。”美慧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也明白了你的意思。我肯定达不到她的成就，但我会努力，至少不能永远处于目前这种被动卑微的位置。”陈桦说：“美慧，加油！我相信你！当初我到底要不要离婚，也面临着宽门窄门的选择。”

    正说着，陈桦家的门铃响了。陈桦起身开门，打开门，美慧听见琳琳叫妈妈的声音，接着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家餐厅的三杯鸭，香软入味，甜而不腻，琳琳特别喜欢吃，我就顺手打包了一份，还有米饭和青菜，晚饭你就不用另外做了。”陈桦说：“谢谢！谢谢！”男人说：“别这么客气，我正好顺手。”接着，听见男人说：“我昨天从昆明回来，记得你爱吃鲜花饼，也顺手买了一盒，很好吃，还是昨天现做的，你和琳琳尝尝，好吃我再托朋友买。”陈桦笑着说：“谢谢，你太客气了！琳琳，快谢谢爸爸！跟爸爸再见！”美慧这才听出是陈桦前夫陆鸣，于是，赶紧说：“陈桦，要不我先挂了，晚点再打过来。”陈桦说：“没事儿，琳琳爸马上就要走。”陆鸣不好意思地说：“那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下周再来陪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