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了公司，叶秋伟见她大大的黑眼圈和苍白憔悴的脸色，说：“赫哥走，都没把你打垮，这点小事，都伤心成这样？”美慧说：“不好意思，我拖后腿了。”叶秋伟安慰说：“本来这份订单就是意外，即使失去，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不要想太多，手头的大单才是关键。”

    接下来的日子，白天她拼命地工作，以淡化心里的沮丧，可晚上躺在床上，这些负面情绪不可遏制地冒出来，不是扰得她无法入睡，就是惊得她从恶梦中醒来。这样持续了一周后，她开始肉眼可见地憔悴。这天一早，叶秋伟见她又是一张苍白的脸和两只熊猫眼，终于说：“如果你丧失了信心和斗志，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散伙！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邓美慧，就请你调整好状态，以饱满的精神投入到工作中，而不是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和两只熊猫眼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影响心情。”美慧气得将头扭向一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心情实在太糟，不仅仅因为刚才被叶秋伟骂和嫌弃。今天凌晨四点多，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在一片森林里走，走着走着，突然前方垂下一条一米多长的青蛇，蛇头对着她，还吐着信子，吓得她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还冒了一脊背冷汗；前天晚上，她更是被梦魇困住，她记得她不知什么原因，落在一口枯井里，井里阴森森地，她怎么爬都爬不上来，她拼命地叫喊，却没有人回应，她挣扎了好久，终于醒来，才从梦魇中解脱，但整个身体虚脱得躺在床上都觉得累。她知道梦是潜意识的反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现实的境况摆在眼前，她如何能驱逐内心的恐惧和悲观？她实在没有如此强大的内心，能够化解这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

    现在被叶秋伟骂，工作也干不下去了，她的心情烦躁又颓败。于是，她拿起手机，走出了公司。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自不觉，走到了菜市场门口。也许中国的菜市场，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城市，都是那么闹腾腾，脏兮兮，但无论多脏多闹，对她来说，都是熟悉的地方，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脚进去。

    这个门，是小门，一进来就是海鲜区，不仅走道两边的水沟里充满血水，连走道上也是脏水横流。美慧一脚踩下去，从鞋子里侧挤出几股脏水，在她的两只鞋中间互溅，一抬脚，又溅了她一裤脚。

    吃了一个多月的外卖，她早就吃得想吐，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各类海鲜，她有了买菜做饭的冲动。买了虾，她又想买鱼，她还想煲个汤，可她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菜，正在犯难时，一个想法冒出来。她决定多买几个菜，做一桌丰盛的午餐，邀请叶秋伟也过来一起吃，算是她的道歉。

    就在她停在过道上思考时，旁边年轻的女摊主热情地将鲍鱼篮子从水池里端起来，伸来她面前，说：“姐，你看我家的鲍鱼，又大又新鲜，现在就剩下这几个，便宜卖给你，我早点收摊，原价55元一斤，现在50元一斤，怎么样？”边说边用另一只手捡起一摞鲍鱼展示给美慧看。的确，鲍鱼又大又肥，还在慢慢地蠕动，这样大小的个头，在吉阳也要卖55元一斤。美慧想，既然请客道歉，就大大方方地买些好菜，于是说：“我全买完，48元一斤，怎么样？”女商贩爽快地说：“也就一斤多，行，亏本卖给你。姐，下次记得多来我家档口照顾生意啊。”说完，就弯腰捞鲍鱼、过称、清杀。

    只见她麻利地用刷子把鲍鱼刷一遍，然后放进水里清洗；洗后，用一个废弃的鲍鱼壳轻轻一撬，将鲍鱼肉和壳分离；接着，又用鲍鱼壳轻轻地一切一划，就将鲍鱼的内脏去掉，只留下鲍鱼肉；最后，她倒掉脏水，换上清水，将鲍鱼清洗干净。装袋递给她时，还不忘再次叮嘱她以后一定要多照顾她的生意。

    一路走过去，她发现有一半的海鲜摊主都是女人或者夫妻。走到肉类区，竟然也一样，叫卖拉客、割肉斫骨，女摊主们卖得热火朝天。特别是在牛肉档，有顾客买了一根牛大骨，女摊主高高地举起大刀，猛砍下去，一刀一刀，又狠又准，丝毫不逊于满脸横肉的粗壮男人。

    美慧仔细看了眼那女摊主的脸，见她面容清秀，还化着淡妆，年纪和她不相上下。在吉阳和大丰，蔬菜水果区摊主绝大部分是女人，但肉类区需要宰杀，她印象里没见过女摊主。没想到，在这座省会城市，在这家菜市场里，男女各顶了半边天，真是让她既开了眼界，又深深地被震撼。在成人的世界里，谁不是负重前行？谁不是被现实蹂躏得遍体鳞伤又挣扎着爬起来和现实继续搏斗？她的这点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全胜、陈桦，她们哪一个光鲜的背后，不是千疮百孔？想透这一点，美慧的心豁然轻松。走出菜市场，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抬头看看头顶上蔚蓝辽阔的天空，她为自己的脆弱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