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之南
繁体版

第二十章 交错

    他直愣愣的盯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留下身旁的三人呆若木鸡。

    等了好一会儿,听他继续说到:“老奴,姓墨。那个畜生,也姓墨。听家里族长说,我们本来是一个大姓里的两个分支。但,他,却让我断子绝孙啊。这个畜生,他不是人,是个畜生!”

    炳南看他太过激动,递过去一副手帕。

    “老奴也是好多年后,才知道那个大宅子里的主人,就是魏国公墨海。当年他还是魏国侯,那位长春宫的祥嫔,是他的妹妹。这一家子,都不是个东西。”,他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据说,墨海当年也是一介布衣,因家中变故,弃文从武,竟在前朝谋得了一份军职。后来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遇到了先帝爷。他率众归降,好像,好像还立了大功。先帝爷赏识他年少有为,颇为信任。赏了他大官做,还让他护卫宫帐。久而久之,他们俩的感情越来越好,墨海立的军功也越来越多。带兵平叛他行,山中剿匪他行,筹粮赈灾他也行。一步步的,他成了我朝年纪最轻的侯爵,又成了年纪最轻的公爵。可是,老奴是见识过他的手段的,心里总认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他把帕子叠好,恭恭敬敬的还给炳南,继续说:“果不其然,先帝走了没多久,他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记得先帝驾崩的前两日,曾经拉着当今陛下的手交代后事。当时寝殿内还有两名重臣,先帝一一授予他们托孤重任。这墨海,就是其中之一。哼,托孤,托的什么孤!他墨海凭的是什么,还不是仗着自己的那点军功和一众旧部,还有,还有先帝爷对他的那点恩情。可,他自己个又做了些什么!”

    他把腿一盘,端坐在地上,看了看炳南,说道:“先帝爷刚走的那年,一切还都正常。两位托孤重臣中,墨海主外,抵御外敌,安抚边疆。可是再往后,就变了。外敌是一个没少,边疆一丝没扩。但他墨海的心思,却越来越关注朝堂。我朝之例,本朝官员一改前朝惯用的九品中正制,改为‘贵族察举,百姓科举’。但二品以上的官职,非因功不能受封。可是这科举,先帝爷时还曾经办了几次,到陛下这,被墨海左拦右挡的,竟然只在陛下登基那年办过,且人数远远不如先帝爷时的。没了科举,这朝堂中的官职总得有人去干啊。这墨海借着察举的名义,把一些德行有缺之人,甚至是市井无赖之徒,安插进朝堂。当下,竟有小一半的官吏,出自‘墨选’!”

    只见他越说越激动,重重的哼了一声,“还有每年大约到了这个时节,墨海都会借一些征战有功的名义,进京入朝。每次都要劳民伤财不说,还要把国库掏空。什么打点草原王公、什么边境互市买马、什么整修武备、什么修缮城池,总之每年都有新花样。但不变的,就是要银子。嘿,说来也奇怪,每次要的价钱都恰到好处。总是能把国库搜刮得一干二净,只给陛下留下几万两白银,勉强能支撑到明年。哎,可怜的陛下,就是民间百姓家出了这等不孝子,也不至于让长辈窘迫成如此啊。”

    他越说声音约高亢,“哼,太子爷,您看看外面这阵仗。这回,还不知道能给陛下剩几两银子。再看看那帮子官员,还有那帮子奸商,一个个的心里哪还有皇上,他们眼下只认魏国公啦……”

    袁博一边低声附和着,一边也不住地摇头。只有小苕,自顾自的看着胳膊的伤处,仿佛这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炳南奇怪的问,“那个墨海,这么混蛋,就没人治得了他吗?”

    “哼,陛下刚登基那会儿,还真有不少御史参他,也偶有百姓上万民书。但这朝堂上离不了他,塞外边关的战时更需要他。朝廷投鼠忌器,不置可否,渐渐地人心也就散了。最近这十年的光景,他权势滔天,连一个敢言的御史都没有了,万民书,更是不知道都丢到哪个角落落灰去了。”,他悻悻的说。

    袁博也附和:“属下……臣,也听家父说起过。这魏国公是从龙旧部,辅佐先帝登基后,被委以重任。先是统领北疆诸省的防务,抵御草原部族的袭扰。后来西域地区的包税权也给了他,去年好像听说,他跟东北边境上的森林部落的头人还扯上了关系,双方在谈一些边境互市的事儿。总之,我朝北方的防务、税收和与各番邦部族的邦交,几乎全掌握在魏国公手里。说句犯忌讳的话,魏国公现在就是个土皇帝,他就是个曹操!”

    “嗯,他想当曹操,也得看对面的是不是汉献帝”,炳南嘀咕着。

    “太子爷说的是,可是当今皇上……”

    “他有弱点吗?”,炳南直接问道。

    袁博不解的问:“弱点?”

    地上的那位先反应过来,“哦,太子爷的意思老奴明白了。可这魏国公,也还真不是白给的。他自己博学多才,性格坚毅。又喜好广泛结交朝堂和江湖上的朋友,势力极大。而且他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不喜钱财、不恋女色、不求显名,唯一的追求,就是权力。他曾经几度主动的散尽家财,供养军需。对于他人所求,也是倾其所有。弄着弄着,还真有好些人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不过这弱点……一时还真不知要从何说起。”

    炳南思考了一下,问:“他有敌人吗?”

    “敌人?!”,面前这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

    “哎呦诶,太子爷,要说魏国公的敌人,那可是多了去了。先不说别人,老奴我就是一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继续道:“另外这朝堂上,还有一多半的官吏,不是他墨家的走狗。虽说他们中有的人贪生怕死,有的人迂腐不化,有的可能是待价而沽,心里不一定都是装着陛下,装着朝廷的,但至少他们没有完全拜倒在魏国公的门下。还有文人学士里面,虽然也有一小部分的败类,总想着攀附魏国公这个高枝儿,但就老奴听朝堂上那些官员们的议论而言,好像天底下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是看不惯魏国公的作为,希望大权能回归正统的。另外,就是这天下的百姓了。爷,您好好想一想,魏国公的权势靠什么,一靠人,二靠权。他周围的人,为什么跟着他,还不是希望从他那得到些许的特权,让自己风光起来嘛。您想想,这帮狼心狗肺之徒,一旦有了势力,怎么能不欺压百姓?还有,他养军队,养官员,养番邦酋长等等,这些都需要银子,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银子从哪来,国库那点太少了,还是得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啊。您说,就他那花银钱的做派,天下百姓遭了大罪了,谁不恨他。”

    袁博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还不只呢。这些年魏国公虽家大业大,但部属众多,四散分布,又贪得无厌,不易约束。很多人都打着魏国公的名号到处敛财,稍微遇到些反抗,动辄打杀。那些被他们迫害之人,其妻、其子、其弟,或其门客学生之流,恨魏国公入骨者成千上万!”

    炳南也兴奋起来了,说:“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咱还干不过他?”

    说着,走到地上那人面前,双手扶着他脑袋扭向窗外,用手虚指前方说:“看看,看看外面那阵势。你现在去告状,人家能挺你吗?你要告的东西,跟人家的价值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在别人眼里,是利润,还是成本?”

    “利润?成本?”,那人迷惑不解。

    “就是说,听你的杀了魏国公,划算?还是直接杀了你,划算?”,炳南开解道。

    那人顿时领悟,说:“噢,还是太子爷英明。是啊,老奴一介奴仆,人微言轻,去状告魏国公,顶多是隔靴搔痒,弄不好在人家眼里,咱还不如一个跳蚤呢。魏国公如今权势正盛,连皇上都畏惧三分。如果此事是暗中进行倒还好说,如果老奴直接挑明了告御状,皇上就算是为了避免魏国公狗急跳墙,也得杀了奴才,给他一个交代……”

    “对,单打独斗行不通,得发动群众的力量”,炳南继续引导他。

    “太子爷何意?”,他问。

    炳南这次直接说出了想法,“办公室斗争,要想赢,得有股东支持,手里得有大牌,还得有人有势力。然后,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直接干掉对手。”

    对面的这两人,感觉说的挺有道理,但就是听不懂。

    只见炳南继续说,“这事你们俩得反着想。不能光想人家有什么,得想想他没有什么?逆向思维,懂不?”

    “想想他没有什么?”,两人齐声嘟囔着。

    “对,没有什么。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如果真的这么牛,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当上皇帝?为什么,好好想想。”,炳南继续引导着。

    袁博突然有所领悟,小心翼翼的说:“噢,臣似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那臣就斗胆,说上一说。嗯……要说魏国公嘛,当朝柱石,行伍出身,靠的就是资历和军功。要说资历,他是从龙旧臣,定鼎天下有功,受先帝托孤,这些都是他所能仪仗的‘势’。但这些势都是跟皇家绑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正因如此,他如果造反,也就与朝廷、先帝和陛下一刀两断了。不,还不只是一刀两断,简直是叛臣贼子。一旦反叛,这些在朝廷里积累的资历就成了一张废纸。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念着旧情,以后放他一条生路,或他念着旧情,以后放陛下一条生路,但此事与其他人何干?众人都是拿命去拼,真正能得成正果的又有几人?一旦战死,就全都没了。就算能苟活下来,也要背负一世的逆臣骂名。到时候跟他一起反叛之人拼了命,却捞不到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谁愿意干?”,袁博兴奋的起身踱来踱去,继续说:“再说军功。俗话说,小仗靠勇,大仗靠供。几十万大军在外,军粮、器械、马匹等,都需要极大的消耗和补充。可魏国公只控制军队,并不掌管北地各边省的政务。墨选的官员也主要集中在京师朝廷上,地方实务甚少涉及。一旦骤然起兵,初期尚可攻城拔寨,但久而久之一旦供应中断,大军便不攻自破。”,袁博一番分析之后,得意洋洋的看着炳南。

    此时地上的那人却说:“袁大公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情的关键,并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