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车夫眯着眼睛，谨慎地操控马车，时不时看一眼马灯。

    一个散发橘黄光芒的简易马灯。

    他记得里面的煤油好像快用完了。

    “该死，早知道多带一个或者换一个的。”车夫低声嘟囔了一句，扫了眼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路灯，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明明刚才还有月亮的，这才转眼间的功夫就被云层遮盖了，而这个时候的煤气路灯也早就熄灭。

    后面的车厢里，老艾登闭着眼，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着，虽然年纪近七十了，但身为医生，自然懂得一些调养的法子，加上平时的饮食习惯，所以身子骨还算硬朗。

    不像这里其他同龄人，只能在轮椅或床上等别人照顾。

    “实在抱歉，马歇尔医生，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突然，对面响起女性带着歉意的声音。

    老艾登睁开眼，对面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性，从脑袋快要挨到车厢顶部就可以看出她高个很高。

    他抬了抬厚重的老花镜，用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道：

    “呵呵，不用介意，身为医生，病人才是最重要的。”

    末了，又补了句：

    “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他撩起车帘，微微仰头，发白的眉毛抖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配合外面的景色，让老艾登心里一片沉重，感觉有什么事在发生。

    摇了摇头，老艾登放下车帘，轻咳一声道：

    “还有段路程，你先跟说说吧。”

    对面的女性开口道：

    “之前都和您上次来一样，就刚刚，大概半小时前，我们发现他...”

    老艾登的心沉了下去，没有追问。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都在流血。”好一会儿，对面的女性才语气低沉地继续说道。

    人都已经那样了，竟然还会出现这等同于暴毙的状况？

    老艾登没有说话，车厢内再度陷入安静，只剩车轱辘转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的开口道：

    “还，还....”

    “还活着，至少还有心跳和呼吸。”女性的声音坚定，且不自觉地放大。

    摩挲着医药箱那早已不再光滑的表面，老艾登低声道：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对面没有回话，老艾登又道：

    “那爱尔莎小姐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警察局拍电报了。”

    老艾登沉默着点了点头，暗自叹了口气，他都不敢想象那位小姐在听到这个噩耗后的结果。

    马车最后停在郊外一座颇显阔气的庄园门口。

    下了马车后，老艾登轻车熟路地穿过种有大片花植的前庭和喷泉水池，直奔内屋。

    庄园主屋三楼。

    某个卧室内，两个女孩正在忙碌。

    除了她们，卧室中间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他眼睛紧闭，脸上的双颊深深凹陷，突出颧骨，上身衣物敞开，根根肋骨明显的胸膛上躺着一颗挂坠。

    这副模样让人实在不好判断其年纪，唯有缓缓起伏的胸膛和伴有微弱的呼吸声证明这人还活着。

    最显眼的就是他的七窍均有少量的血迹，两个女孩正相互配合清理那已经发黑的血迹。

    在一旁，可以看到两盆淡红色的水和好几块染成同色的毛巾。

    “艾登爷爷。”两个女孩听到动静，转过身子唤了一声。

    老艾登摆了摆手，走到床边，看了眼床上的人影，又扫了眼水盆和毛巾，眉头紧锁。

    说实话，这种情况他可从未遇过，连书上都没提及。

    不过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老艾登先是打开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医疗箱，拿出几个医疗器具进行检测后，突然咦了一声：

    “奇怪，真是奇怪。”

    说完，他看了看紧绷的几人，微笑道：

    “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情况比预想中的好很多。”

    “那迪恩少爷他......”

    “没事，最起码没有恶化，目前还是很稳定的。”老艾登安慰道。

    但奇怪的点就在这里，明明七窍都流血了，身体情况竟然和上次来看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嗯......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流血后又有什么变化？越详细越好。”

    那高个子女性顿时看向其中一个女孩，那女孩有些胆怯道：

    “是我最先发现的，我洗完澡后就睡觉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迪恩少爷的叫声。”

    老艾登瞪大眼睛：

    “发出声音了？是说话还是怎样？”

    这又是什么情况，还会发声？

    “没有说话，就‘啊’了一声，然后我就被惊醒了，上楼查看发现迪恩少爷在流血......”

    ......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光怪陆离来形容。

    或大或小且颜色各异的光点布满整个视界，看起来就与星空一样。

    如果没有那时不时出现的扭曲视线漩涡和不断蔓延的黑雾，以及道道如流星般划过的棱形碎片的话，确实如此。

    浑浑噩噩的他下意识地躲避那些黑雾和漩涡，本能告诉他如果与它们接触会变得非常危险。

    他还不想死！

    可我应该算死了吧？

    嗯，有实验表明脑袋被砍下后意识还会残留一段时间。

    他会这样想，是因为自己的视角处于一个第一和第三视角的状态，甚至看到自己体表还覆盖着一层七彩光膜。

    这非常奇怪！

    呵，这要是告诉那群研究魂魄理论的疯子，他们应该会高兴地原地蹦起来。

    可惜我不是......

    不对啊！

    我是谁？

    我是怎么死的？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近乎凝滞的思维让他毫无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黑雾终究是蔓延过来，涌动间将他吞噬掩盖，只有体表的那层光膜散发着微弱的七彩光芒，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

    “呼！”

    躺在床上的人影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颤抖，大口喘息。

    随着脑海的剧烈躁动，胸膛快速上下起伏，细密的汗珠迅速溢出，很快就浸湿了全身。

    喘息过后，精神慢慢平稳，发散的意识开始收束，瞳孔回缩后又放大了点。

    这是什么地方？

    俞明愣愣地看着上方，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不带任何装饰的棕褐色天花板映入眼帘，而且整个空间也很昏暗。

    “哦？残留的心灵躁动？这样的精神体还能具现出这么完整的场景？”

    突然，耳边传来男性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但可以明显感觉到声音主人的疑惑。

    俞明尝试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一片麻木，只有手指能稍微动弹。

    因此，他只能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左侧。

    边上的床柜有一盏用一小碟盛着煤油的，燃着灯芯，极其简易的煤油灯，那不怎么明亮的橘黄火焰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眼眸微转，俞明看向那说话的人。

    由于姿势问题，先是看到一件普通的黑袍，等下意识的往上看，想看对方的面孔的时候。

    他顿住了。

    尽管身处陌生环境，记忆也出现了点问题，但强大的逻辑能力让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

    按理来说，一个人离光源这么近，应该会在后面墙上和天花板投下大片阴影才对。

    哪怕不刻意去看，应该也会注意到。

    更何况，好像根本就没有！

    如果不是对方说话，他压根不知道床边还站了一个人！

    这人没有影子？

    要是以前有人跟他说什么鬼怪之类的话语，他肯定会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可那片奇诡的星空，黑雾，棱形碎片，以及现在身处的环境都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噢，原来是在做梦啊，有意思......俞明脸上突然露出笑容，目光上移，准备看下对方长什么样，顺便嘲讽一下对方的衣着，都什么年代了，还穿黑袍。

    可就在这时，一张惨白的，不似活人的脸庞以几乎贴到他鼻尖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俞明的表情刹那僵住，瞳孔一下收缩。

    这脸庞的眼球突出，瞳孔发灰，眼白发黄，他嘴角勾起，带着明显的，充满诡异的笑意，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俞明。

    而且，似乎是为了照顾他，对方还很贴心的侧着弯腰再扭头看向他。

    所以在俞明视线中，他与对方是平行的，就如同两个人站立时的对视。

    咕！

    俞明从没觉得自己喉咙滚动的声音是如此明显，甚至是刺耳。

    那惨白脸庞的嘴角越咧越开，从森白的牙齿到鲜红的牙龈，直至超出正常人类的极限。

    而后，俞明便再次听到那种陌生的语言。

    只见这诡异的脸庞保持着浮夸的笑容，嘴巴上下开合道：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