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素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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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真平冤

    那裴秀才拘谨地在覃元秋对面坐了下来,在那四个女子,八双眼睛的注视下,只感觉如芒在背。

    凤娘先开了口:“裴公子真是消息灵通,柳小姐的消息还未告示,就来自首杀人了?”

    “烟儿就是我杀的,何须公告?”裴秀才虽眼神躲躲闪闪的,说话的语气倒是坚定。

    “裴公子既一口咬定柳小姐是你杀害的,不妨说说你的作案过程。”凤娘道。

    “我一直都仰慕烟儿,早已向她表明心迹。可屡次都遭到她的拒绝。昨日我听说孙家二公子要强娶烟儿,便心中不忿。那孙家那草包,只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臭钱,便为所欲为。于是,我偷偷潜入了柳家,想要带烟儿离开。不料,烟儿却说,她与那孙二公子情投意合,自愿成婚。我一时怒火中烧,便……便随手捉起桌上的剪刀,向烟儿刺去……”

    这个时候,画染正好将一杯茶送了上来,放在了裴秀才的左侧。

    “裴公子请用茶。”覃元秋道。

    裴秀才正觉得唇干舌燥,没有多想,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子还未放回桌上,就听见覃元秋悠悠开口道:“裴公子喝完这杯茶,就回去吧!”那端着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洒到了桌上。

    不只是裴秀才,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裴公子刚才说,用剪刀刺杀了柳小姐,不知道是从正面呢?还是背面?”

    “自……自然是正面!”裴秀才道。

    “经尸检,柳小姐应该是被惯用左手之人所伤。刚刚我的下属故意将茶杯放在裴公子左侧,而裴公子却习惯用右手去拿过杯子。如果真的如公子所言,正面刺杀柳小姐,根本就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我……我当时情急之下,可能用……对我记起来了,我当时用的就是左手!”裴秀才继续辩驳道。

    “裴公子还是说了谎。遂安,给裴公子说说,柳小姐是怎样被杀害的?”

    遂安起身,行了礼:“柳小姐胸口上的剪刀没入胸腔,穿断肋骨,直入心脏。行凶之人应该力气很大。”又看了一眼裴秀才的手:“裴公子的手,手指纤细,绵软无力,根本不可能将柳小姐,一刀毙命。”

    “裴公子不妨跟我们说说,昨日发生了什么,也让我们早日找到真凶。”覃元秋直视裴秀才的双眼,语气间多了几分不由分说:“裴公子与柳小姐的关系,应该也不仅仅是刚刚所说那般。”

    裴秀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说话也是不温不火的,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与烟儿两情相悦。只是柳家嫌弃我只是个穷秀才,不准我与烟儿来往。我就与烟儿约定,等我考取功名,便到柳府提亲。不料那孙家二公子觊觎烟儿的美貌,竟直接派人将聘礼抬到了柳家。”裴秀才双拳紧紧握住:“孙家本就有权有势,那孙二公子也是出了名的纨绔,柳家忌惮,便只能应承。烟儿不愿嫁给孙二公子,偷偷来找我,让我带她走。我们约定好,在她出嫁之日我到柳府将她救走,从此天高海阔,四海为家……”

    说到这,裴秀才双眼紧闭,仿佛正承受巨大的痛苦,过了许久,才开口道:“那日,我因为有事,过了约定时间才偷偷潜入柳府。只见烟儿坐在妆台前,已经没气了。巧翠穿着一模一样的嫁衣,正在哭。”

    “你说,巧翠当时身上已经穿着嫁衣?”凤娘打断道。

    “巧翠说,甘愿代替烟儿出嫁,瞒骗过所有人,等孙府发现,我们早就逃远了。可……就因为我来迟了,烟儿……烟儿以为我失约,伤心欲绝,便自裁了。”说到此处,裴秀才悲恸万分,。

    “既然是自裁,裴公子又为什么要来自首?”

    “今日天还未亮,柳管事便找到我,一口咬定是我杀死了烟儿。我本就万念俱灰,想跟烟儿去了,奈何没有勇气,便顺势答应到官府自首,让那断头台上的侩子手给我一个痛快。但烟儿与我的事始终不合礼数。烟儿已经因我而死,不能再让她因我受世人议论……”

    “那不合礼数之论,也是柳家让你说的吧?”

    裴秀才一愣,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是”字。

    “愚蠢至极!”凤娘拍案而起:“若柳小姐真看中自己所谓的清白之名,又怎么会让你带她私奔?柳小姐从来只看中你和她的情谊!如今你还一厢情愿地来自首!若我们糊涂,误信你那一派胡言,让真凶逍遥法外,你又怎样对得起她?”

    那裴秀才眼中先是惊讶,转而化为悲伤,竟跪倒在众人面前:“是在下糊涂了,请大人为烟儿申冤,给烟儿一个公道!”

    送走裴秀才后已经是日薄西山。覃元秋有个规定,素心阁所有人酉时过后必须回家。一则,素心阁全是女子,除了揽月武艺高强,其他人都手无缚鸡之力。日落后再走,恐有不测。二则,覃元秋虽自己做不到,但深知劳逸结合的道理。

    覃元秋自己却不急着回去,横竖家里只有自己和阿芜。正趁着四下安静的当口,到三层温习案子的卷宗。也不知道是傍晚的风太温柔,还是真的太累了,竟伏在了案上,沉沉睡去。夕阳西下,那温暖的光影正好穿过窗棂,穿过房中层层白纱帷幔,轻轻柔柔的拂在了她的脸上,给公堂上铁面无私的覃主事渡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此时,阁楼的门却被推开。周慎看到伏案而眠的覃元秋,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手轻脚地入了门,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便坐在了覃元秋身边,不敢再有动作,害怕惊动那正在熟睡的人儿。

    不知过了多久,覃元秋转转而醒,睁眼就看见周慎那双清澈却透着柔情的眼眸,便也会心一笑:“在这里多久了?也不喊醒我?”

    “没有多久,见你睡得正沉,听说你最近又接收了一单案子,定是累了,不忍心叫醒你。”

    纵是最平常的对话,但在周慎嘴里说出,覃元秋也莫名地觉得温暖。

    “说吧,来找我,所为何事?”

    “老师听说我回来了,昨日打发人送帖子,说要为我洗尘,你会去吗?”

    覃元秋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当初自己一意孤行,不顾爹爹的反对,当了这素心阁的主事,还任性地搬出了尚书府,不知道让爹爹多伤心。如今并不是不想回,更多的是不敢回。

    周慎似乎看穿了覃元秋的心思:“元秋妹妹是不好意思见老师罢?”

    “你怎么知道?”覃元秋转念一想:“定是阿芜那丫头告诉你的!”

    “元秋妹妹莫恼!阿芜那丫头心思单纯,又一心想着你,才轻易被我套出话来。”

    “周慎,我问你,当初为何学律?”

    “彰天下真,平天下冤!”

    “今日柳家小姐之死,她的父母却为了隐瞒她虽在闺中却早已芳心许人之事,劝无辜之人来自首。若无素心阁,当如何?”

    “女子闺阁本就忌讳男子入内,只能让其家人查看再口述,细节多有遗漏。更不用说男仵作查验尸体。像柳家那般注重女子清誉,恐怕最多只能远观尸体。那秀才来自首,多半就能成为替罪羔羊,真凶逍遥法外!”

    覃元秋眼眸低垂:“彰天下真,平天下冤,那闺阁女子就不是天下的女子,她们的冤就不是天下的冤了吗?若无人敢站出来为她们申冤,她们便是世间最可怜之人。”

    周慎见覃元秋神色恹恹,心上就像被狠狠地揪了一把:“元秋想做的,便大胆地去做。元秋不能做的,我便替元秋去做。只要有我在大理寺一天,就有元秋在素心阁一天。”

    覃元秋抬头,只见周慎那眼中尽是坚定的神色,心中便认定眼前人当是知心人,眼底不由泛出几分笑意。

    “那接风宴?”

    覃元秋知道,周慎正趁机让她答应,也知道这不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趁机让她回尚书府与爹爹解开心结,便答应道:“周寺卿的接风宴,属下定当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