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素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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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不致死

    此时,东厢房外已经站满了人。一个大概四十岁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那男人衣着华贵,虽然到了不惑之年,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丰神俊朗,只是眉眼老成,额头上隐隐有一块难以察觉的疤痕。对覃元秋一行人,并没看上一眼,只是向周慎行了个礼。

    那人便是李侍郎。当年李侍郎也只是吏部的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在一次宴会上和礼部尚书的嫡女,现在的李夫人一见钟情,两个人都差点闹到要私奔的份上。礼部尚书无奈,只好将女儿嫁给他。又不忍心女儿受委屈,便托了关系,将他提到了礼部侍郎。听说,那李侍郎待李夫人极好。

    见来人的衣着举止,覃元秋不免觉得好笑。不是说李侍郎和原配夫人夫妻恩爱吗?怎么现下自己的原配夫人还停在屋里,自己倒着急来行礼了?这脸上还未曾有半点悲哀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并不是来迎办案的人员,而是来迎宴会的贵客了。

    周慎开口道:“李侍郎不必多礼。这便是大理寺素心阁的覃主事,还有她的同僚。”

    经周慎这么一提,李侍郎仿佛才注意到,周慎旁边还站着一位长相清丽的少女,并后面跟着一众姿色各异的年轻女子。心中不由一惊:都说素心阁在全国招揽才能出众的女子担任各职,未曾想竟是一群风姿卓卓的女子。

    “原来是覃主事,本官怠慢了。”

    覃元秋行了一个虚礼:“李侍郎不必多礼,现下还是尽早查明真相,还尊夫人一个公道才是要紧的。”言罢,也没等李侍郎开口,便带着素心阁一众人进了屋。

    那东厢房并不大,装潢倒也是花了主人不少的心思,只见厅内一色的紫檀家具,应该是平日里悉心保养,全都油光水亮。屋内虽只陈设几件花瓶器皿,但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主座上一个双耳琉璃香炉里,正燃着京城最出名的馨香行所制的清荷熏。可见这屋子的主人品味高雅。

    因为李夫人暴毙,所有相关的人被当时在场的大理寺一众人请到了屋外。现下空荡荡的厅中,只停着两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不是说李夫人暴毙吗?怎么有两具尸体?”说话的只是那十三四岁的少女,名叫陈遂安,是素心阁的仵作。此时看见两具尸体,一双杏眼却放出精光来,言语中难掩兴奋的情绪,似乎准备当即大干一场。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倒是让在场不熟悉她的人大吃一惊。

    “遂安,不得无礼。”覃元秋若无其事地提醒道。转而向李侍郎说:“这是素心阁的仵作,年纪还小,失礼了。”

    李侍郎只得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无妨、无妨!只是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就担任仵作……”

    “李侍郎不用顾虑,遂安是薛神医的徒弟,虽年纪小,但造诣颇深。”覃元秋说道。

    “你们还没有回答我,怎么会有两具尸体呢!”

    得知遂安是大名鼎鼎的薛神医之徒,李侍郎言语神色中又多了一分恭敬:“这左边的是我夫人欣兰。至于这右边的,只是一个丫鬟。”

    “丫鬟?”

    没等覃元秋将疑问说出口,遂安已经将那丫鬟身上的白布揭开:“她是自杀的?”只见那丫鬟的头上有一个触目惊心伤口,上面的血刚刚凝住。

    “正是!欣兰刚倒下,这丫鬟便说是她的主子指使她做得,随即便撞上桌角,当场一命呜呼。”

    李侍郎虽然不是身居要职,但也不至于让府上的丫鬟穿着主子的旧衣,一来不合体统,二来连身丫鬟身上的衣服都做不起,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今日府上宴席,丫鬟全是一水的粉纱长裙。那死去的丫鬟,身着衣裙倒也不俗,却不是平日里丫鬟的衣着,倒像是哪个主子的旧衣。

    此时,一旁的凤娘却低声地说:“怎么是她?”

    “你认识?”覃元秋问道。

    趁众人不在意,两人便走到了一边。

    “这是清鹂馆月莲的贴身丫鬟!只是这李侍郎夫人寿宴,她一个舞姬来做什么?”

    “月莲?”

    “这李侍郎看似和夫人琴瑟和鸣,可平日没少到清鹂馆厮混,每次来都要点名月莲作陪。如今这月莲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时,李侍郎正和周慎说着些什么,目光却不时看向不远处的覃元秋二人。周慎察觉到李侍郎不时地看向覃元秋,眉头短暂的一蹙,故作不经意的挪了一步,正好将李侍郎的目光和覃元秋隔开。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要和这个月莲会上一会。”

    覃元秋向正在摆弄李夫人尸体的遂安走去。

    遂安虽是豆蔻少女,但验尸技巧高超,在京城,没有人能够超越。见覃元秋过去,便放下手中的工具。

    “初步查验,李夫人是中毒而亡的。你看这里!”遂安将李夫人那惨白的手翻开,只见那指尖上有一个极小的针孔,常人不易察觉。那针孔周围的皮肤已经青黑。

    “可查到,中的什么毒?”

    “这症状太常见了,需要找到下毒的工具。现在看来,应该是银针一类的。”

    闻言,覃元秋向一旁李夫人的贴身丫鬟问道:“夫人暴毙之前,可接触过什么尖锐的物品?”

    那丫鬟名叫仕锦,神色悲伤,脸色惨白。见覃元秋唤她,便上前施了个礼,怯生生地说道:“夫人当时正在厅中宴客,清鹂馆那月莲姑娘的丫鬟便来了,说是受月莲姑娘吩咐,给夫人送来一匹绸子。夫人虽然知道老爷常常去找月莲姑娘,但又不好在贵客面前失了仪,只好让她呈上来。不料那绸子上有一根银针,夫人不小心被扎伤,立刻就对我们说她头晕,没过一会就……”

    “那银针在哪里?”

    “应该还在那匹绸子上,奴婢这就给姑娘取来。”

    那丫鬟到侧厅去,不一会取出来一匹绸子,绸子上正如其所言,藏着一枚银针。覃元秋便招呼遂安:“你去查验这银针上是什么毒。”转而对依旧靠在墙上的少女道:“揽月,你速到清鹂馆,将月莲带到素心阁。”覃元秋稍微一顿,凑到揽月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在场所有人没注意到。

    揽月点头示意,便出了门。

    话音刚落,遂安又带着银针过来。“元秋,这银针发黑,我已经仔细查验过了。只是普通的砒霜。只是,这剂量太少,不能致死。我需要将李夫人的尸体带回去,仔细查验。”

    听闻要将李夫人尸身带走,李侍郎却上前阻拦:“万万不行!我夫人是礼部尚书之女,身份高贵,如今已香消玉殒,怎么能惊扰她呢?你们在这里查验也就罢了,绝对不能将她带走。”

    只见李侍郎情绪激动直对着覃元秋发难。周慎迈步,挡在了覃元秋面前,从腰间取下一块牌子,上书“大理寺卿”四字。眼中露出寒光,不怒自威。“大理寺办案,官胄无权阻拦,请李侍郎谅解。”又对门外吩咐道:“逐星,派人将李夫人尸身及李侍郎府上一干人等带回素心阁。”言罢,竟在众目睽睽下,拉着覃元秋的手,一路走出李府的大门。

    素心阁验尸房。遂安正带着两个年纪和她相当的少女准备查验李夫人的尸身。这两名少女穿着打扮都是丫鬟模样,可是细看,她们身上衣料上等,是普通富贵之家的小姐都穿不上的。这两人,一个叫画染,一个叫书墨,是覃元秋在人贩子手上救下来。两人都是孤儿,覃元秋就将她们留在素心阁,平日里打打下手,负责文案记录和整理。

    遂安穿着一身雪白的粗布衣裳,手套薄蚕丝做成的手套。画染将一颗苏合香丸(用来辟除恶气的药丸,洗冤录集里有记载)喂入她的嘴中,便给她带上面纱。标致的小脸被面纱遮住,同时也遮住了她的稚嫩。单单露出的杏眼也没有了往日天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光彩。

    遂安带着画染走进内堂,留书墨在外面,负责记录。

    那内堂是遂安用来解剖、查验尸体用的。为了规避天光,隔绝秽气在四周挂上了苇席。堂内四角均点上蜡烛,配上铜镜折射光线,虽无天光,但仍然亮如白昼。停尸台旁是工具台,上面是一色闪着寒光的工具。除工具外,还有一个香炉,里面常年点着辟秽丹。

    此时,停尸台上正躺着李夫人的尸身。李夫人生前也是姣好的模样,即便已经差不多四十岁,依旧是肤如凝脂,鬓发如云。可惜美人总归会有老去的那天,她那细长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书墨在外间的书案上利落地展纸研磨,只听遂安喝唱:“死者张氏欣兰,礼部左侍郎李崇之妻。身长五尺六寸,中毒暴毙而亡。无外伤手上有一针孔,四周皮肤呈乌青色,指甲发黑……”书墨正奋笔疾书,不料遂安却停下来了。

    “怎么了?”画染问道。

    遂安眉头紧皱,死死盯住李夫人的口中,许久才开口道:“一般中毒而亡者,除非是瞬间毙命的剧毒,否则口齿牙龈都会呈乌青色。但这李夫人的牙龈正常,只是这牙齿也太黑了吧!”

    正当遂安不得其解时,一个雪白的身影从长廊处急匆匆而来。

    “揽月姐姐?”揽月平日里负责捉拿逮捕,对于验尸房,还真真是个稀客。

    听遂安称呼,只微微颔首,将一个香炉放在案上。对于她冷淡的反应,遂安已然习惯。毕竟,揽月凭借着不善言辞,成为了全大理寺最高冷绝尘的冰山美人。

    揽月取回来的是一只双耳琉璃香炉。遂安看到香炉那一刹,就已经知道这香炉的出处。

    “这是李夫人房间的?”遂安确认道。

    “是元秋叫我取来的!”话刚说完,揽月便转身离开。

    遂安看着香炉,沉思半刻,那眼睛便弯了起来。不由地感叹道:“元秋姐姐果真是观察入微。”只见她取一根银钗探入香炉中的灰烬内,再取出时,那银钗果然已经染成乌黑,洗之不褪。

    素心阁主殿上,覃元秋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神情肃穆,不表任何情绪。素心阁其余人,分别站在大殿两侧。

    周慎坐在靠门边的角落,虽美言曰上任以来,素心阁第一案,需旁听以尽监督之责。可素心阁众人心里清楚,这周寺卿,醉翁之意不在酒。毕竟开审以来,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坐在主位上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