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6尘埃落定
“国家经费一岁所入不足以供其所出,而陈乞支给者,又每出于额外,民穷财尽,职此之由臣等以今年出入多寡之数与夫昔省,而今费如各边士马、刍粟、各宗室禄粮条呈御览,仍容臣等以内外一切经费钱粮应存应革者,拟奏请旨刊成书册以颁中外,庶经制有常而国计可纾,民生可保”
魏广德坐在内阁值房里,读着户部送来的会计册,其中详细列明年初至今的收入和支出,心里也估算了下,户部库房里应该还是三十多万两银子,不过账面上年底前需要付出去的银子更多,超过五十万两,还不肯定最后这一个月里会不会有新冒出来的开销。
想着,这奏疏肯定是隆庆皇帝下条子让户部准备的,魏广德忽然心里就是一动,随即又翻看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内廷采购珠宝的项目,二十一万两银子的开支。
想到俩月前刘体乾拒绝隆庆皇帝再次采购珠宝的旨意,叹了口气,“这户部的家不好当啊。”
翻开下一本奏疏,依旧是户部的上奏,不过这次是和工部联合上奏,就是两部已经商议好,年后开工清江及高家涧两处塘堤的修建工程,两处也一处筑坝五十余里,一处筑坝七十余里,共百二十里,计划征发周边民力,三月内完工,抢在六月前完成
这些数据,是工部和户部统计了两岸民力计算出来的,魏广德知道不会有错。
或许民夫会很苦,但是没办法,以往都是这么修的。
再往下一翻,看了眼,魏广德顿时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趣,特么的还是户部的上奏,都集中到自己这里来了。
“善贷。”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人影一闪,陈以勤走了进来。
“逸甫兄,来,请坐。”
魏广德忙起身把陈以勤让了进来坐下,叫芦布送上茶水。
“在处理公务。”
陈以勤看了眼魏广德书案上翻开的奏疏笑问道。
“今日我这里全都是户部的奏疏,一份是今年至今的会计册,一份是河工的奏疏,这一份是馈饷的奏请,后面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还没看,呵呵”
魏广德撇嘴说道,“对了逸甫兄,你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高尚书乞休的奏疏陛下已经批了,这礼部尚书.”
陈以勤说道这里有些停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话落到魏广德耳中,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想举荐人。
不过他并没有接话,而是打算听听陈以勤举荐何人。
“这礼部尚书职位,我之前也查了查,南北两京礼部尚书职位都是空缺,所以也不可能从南京调人过来,就只能在礼部侍郎里面选择。
我打算支持左侍郎赵贞吉出任礼部尚书,你看如何?”
果然,陈以勤说完话,魏广德就明白了他的目的,要礼部尚书这个位置。
赵贞吉,四川内江桐梓坝人,是陈以勤的老乡,据说赵家祖上是南宋右丞相赵雄之后。
魏广德没有打算反对此事,只是微微点头,不过想到刚才陈以勤说南京礼部尚书空缺,不由得有些懊悔没及早把林燫推到那个位置去。
倒不是魏广德不想,而是因为刚把林燫调到南京吏部任侍郎,短时间内实在很难再升一级,怎么着也得三年考满再说升级之事,或者是做出什么重大功劳。
不过在南京那个地方,又能有什么大功劳可以捞?
所以,也就只有混资历了。
南京六部的尚书,一般都不会安排人接任,除非有北京这边失势官员,品级达到才会去南京。
不过在刚才一瞬间,魏广德倒是想要两个官职,一个是南京礼部尚书,再一个是南京吏部尚书。
林燫,现在是南京吏部侍郎,不妨年后找机会让他升吏部尚书官职,而礼部那边,魏广德已经想到一位嘉靖朝致仕的官员,那就是原礼部尚书吴山。
吴山当初是因为得罪严嵩而遭到打压,又因为日食事件上疏言事,触逆世宗皇帝,遂被致仕。
隆庆元年拨乱反正时,因朝廷没有空缺,徐阶也不想引入吴山这样有威望的老臣,故而压住没有下旨召回。
北京这边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好直接给吴山安排上,可南京的尚书可是不少。
虽然吴山这个人比较刚直,可现在江西老乡里有资格登尚书位的也不多了。
虽然是南京礼部尚书,主要负责的就是江南科举,貌似还是很有权利。
“说到南京礼部尚书空缺,我倒是一下子想到一个人。”
魏广德顺着陈以勤话头说道,没有说赵贞吉的事儿,其实也就代表魏广德答应下此事。
陈以勤不好直接举荐赵贞吉,其实找魏广德就是想让他出头推荐,那做为交换,让陈以勤推荐吴山掌南京礼部,貌似也不错。
南京礼部?
陈以勤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于是笑问道:“不知善贷看好谁出任此职?”
“原礼部尚书吴山,吴大人想来逸甫兄不会陌生,当初也是因为正直恶了先帝,但是其人品是不用怀疑的。”
魏广德答道。
“吴尚书啊,我看可以,江西距离南京不远,吴尚书年岁也大了,正合适此职。”
不过是南京礼部,陈以勤也不怎么看在眼里。
实际上,北京的官儿都不怎么待见南京官儿,毕竟都是被排挤走的,但人家品级够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抢了自己的道儿。
当然,对于内阁阁臣来说,当然没什么威胁,也就那么回事儿。
接下来,陈以勤和魏广德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开。
今天过来的事儿已经谈妥,就等后面阁议的时候魏广德出声举荐,到时候他也顺势把吴山推上来。
这只是魏广德和陈以勤之间的一个小交易,所以二人也都没打算和殷士谵说起。
不过在陈以勤要出魏广德值房的时候,忽然回头对送出来的魏广德低声道:“这几日已经有几位科道上奏弹劾海瑞,听说高新郑都是帮海瑞说好话,说他勤于政事。”
“王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就在门口,魏广德小声问道。
“御史中有人串联此事,多是江南籍贯。”
陈以勤说道。
“此事咱们就作壁上观就好,既然他已经下场,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
魏广德笑吟吟说道。
陈以勤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而此时魏广德刚想到的林燫,已经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旨意。
“派人去通知魏国公府上,有圣旨到。”
林燫对身边人吩咐一声,这也是规矩,圣旨可不会突然降临,而是会给接旨的一方一定准备时间,包括召回需要参加仪式的家族成员,准备接旨的一应物品。
“李公公一路辛苦,还请在此稍稍休息,我们再启程前往魏国公府传旨。”
林燫安排好后,这才对传旨的太监说道。
在黄河边上堵了两三日,待大水稍退后,南北交通才逐渐恢复,而做为传旨天使,自然是最先获得通行权的,其他的,甚至是漕船都得退避三舍。
魏国公徐鹏举在床榻上知道京城旨意后,虽然不知道内容,但也是心里一颤。
礼部和刑部抓了人,录了口供直接送往京城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就算他当即联系人想要篡改都已然不及。
这些日子,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拖着病体安排接旨事宜。
此事关系到臣下对皇家的态度,那是马虎不得的。
要是在接旨一事上稍有疏忽,消息被传旨太监传回京城,后果难料。
“快去找邦宁回来,换好衣服,让邦瑞也是,马上到我这里来,还有夫人那边香案、香炉.”
强撑着一口气,徐鹏举不断吩咐下去,做为当朝国公,他接过的旨意已经数不清,可没有一次如同今天这样让他感觉到心里没底。
不过好在,之前他看过刑部的口供副本,知道只牵扯到徐邦宁,或许朝廷会以兄弟不睦下旨叱责,毕竟徐家是国公家族,出现这样的事儿实在不应该。
他在心里也已经做好被皇帝叱责的准备,做为父亲,他没有教好孩子。
只是,当魏国公徐鹏举在两个儿子搀扶下,带着郑氏接旨,在太监还在宣读旨意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手足冰凉,几欲晕倒,幸好身旁两个儿子见机扶住他,才没有在此时失态。
而在旨意宣读完后,在郑氏失魂落魄中,两个內侍已经上前,取走她头上的凤冠霞帔。
取走郑氏头戴的“五翟冠”后,外罩大衫霞帔也被夺走,放在一个托盘里。
而此时的郑氏只能失魂落魄的看着托盘上镶金戴玉的头饰,那可是由珠翟、珠牡丹、翠云、带金宝钿花、金翟等组成,是她国公夫人的象征,一向被她视为珍宝,是她能够在这魏国公府安身立命的护身符。
如今看到被人夺走,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后半生会怎么样。
猛然间,郑氏只感觉喉头一甜,胸口气闷,直觉一阵恍惚后不省人事。
已经晕倒的郑氏被丫鬟扶住,徐邦宁又急忙过去轻声呼唤母亲,却是没有一丝反应。
“唉,把夫人送回后院去吧。”
徐鹏举只是叹息一声,吩咐周围道。
而在他看向郑氏的时候,林燫和徐邦瑞只是隐蔽的对视一眼,都微微点点头。
看着魏国公府上的窘样,林燫转头小声对传旨天使说道:“李公公,这魏国公已经抱恙多时,陛下要的申叱,还是稍后再由臣进行,之后上报陛下。”
说完话,林燫对着徐鹏举那个方向努努嘴,那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看,就现在魏国公的样子,怕是再跪下去就要再晕倒一个了。
“也好,此事我回京后,会如实回报陛下,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李公公也看到现在魏国公徐鹏举脸色不好,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身体有病的原因,脸上的病态清晰可见。
他也担心因此担上干系,毕竟传个旨把人弄死了,回到京城他也不会好过,最起码以后这样出京的差事儿就别想了。
像他们这样的小太监,在宫里那就跟孙子似的,被大太监使唤的团团转,而出了京城传旨那可就不同了,品级不高但见官大一级,小日子可美得不行。
要是遇到有官员想要巴结宫里人,红包礼物都能收到手软。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个差事儿,可不想办砸了。
他们是被徐邦瑞送出的魏国公府,徐鹏举这会儿身子也是乏的不行,实在没办法招待他们了,所以一切都委托徐邦瑞进行。
其实到这个时候徐鹏举也回过味来,自己这个爵位只可能传给徐邦瑞,想给徐邦宁已经不可能,不如直接放权下去。
如此府中事务不再操心,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以便做一些布置。
他现在已经记起当初兵部尚书刘采的话,当初他和刘采关系不错,所以找到他,想请他帮忙促成此事,但却遭到一口拒绝。
之后,刘采更是劝告他,如果真为了徐邦宁好,就应该早日给他安排个安稳的位置,免得兄弟阋墙。
如今看来,刘采当初的劝告是对的。
徐邦瑞送出府门后,自然是奉上给李太监和林燫一个大大的红包。
其实红包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那是一张礼单。
东西也不会现在就送到他们手里,而是会在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有人会直接送到他们住的地方。
“大公子放心就是,你的身份谁都动不了,我出京前陛下曾经单独召我说话,只说让公子好好镇守南京,守住江南,陛下不会亏待大明的功臣。”
李太监这会儿也是捡着漂亮话说,若是以前他或许不知道魏国公府这些猫腻,可是在京城彻查后已然知晓关于魏国公爵位的明争暗斗。
“请李公公回京后禀告陛下,臣徐邦瑞必不负陛下嘱托,定然尽心竭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徐邦瑞很严肃对李太监说道。
林燫和李太监各自上轿,都已经摸出红包翻看起里面那张礼单,而徐邦瑞则是一直站在府外,看着仪仗远去。
等他回头时,看到府里诸人,此刻他可以从他们眼中看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恭谨。
经此一事,他在魏国公府内的权威必将暴涨数倍,话语权也只是仅次于魏国公徐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