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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陈六事疏》

    《陈六事疏》是张居正于隆庆二年上书皇上的一份重要的文件,他根据正德、嘉靖两朝以来的官场积弊,从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六个方面提出改革的重大举措。

    魏广德并不清楚张居正要告诉隆庆皇帝哪六事,所以并未上心。

    而且,因为张居正刚刚抛出这份自己精心打磨,反复修改多次的奏疏,详情自然没那么快流出。

    实际上,仅是在李春芳、陈以勤两人手中就耗费了几乎半日的时间。

    全文洋洋洒洒五千余字,不管是李春芳还是陈以勤,都是在粗看一遍后马上就转变态度,改为仔仔细细阅读其中内容。

    《六事疏》虽起意来自徐阶,可此刻已经和徐阶原稿大相径庭,云泥之别。

    毫无疑问,《陈六事疏》其实就是张居正多年来心里早就已经形成的一套改革方案,每陈一事,后必附“伏乞圣裁”四个字。

    虽然是一疏,在他看来却实际上是六道陈疏,他不希望因为某一件事引起皇帝不快而直接否掉。

    但是,若将此疏拆开,分别上奏又显得麻烦,所以才选择如此上奏。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他从小颖敏绝伦,胸有大志,加上他的矻矻不倦,因此学业进展很快。

    他十三岁时写的文章就受到湖广巡抚顾璘的垂青,顾璘夸他有“将相才”。

    张居正十六岁中举,顾璘又解犀带相赠。

    他二十岁赴京会试下第,二十三岁再试成功,中二甲进士,改庶吉士,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作为“储相”的庶吉士的生活是一种练习办事的清闲生活,但张居正此时却不清闲。

    他慨然以天下为己任,认真地研究国家的典章制度,总结历代治乱兴衰的经验教训,探讨治国的方法,从而为他后来的执政奠定了基础。

    三年散馆后,他授翰林院编修,此时正是夏言被斩,更是发生了“庚戌之变”,朝局风雨飘摇之即。

    虽然看到朝廷存在的诸多问题,可做为翰林院编修,他却无能无力,这也是导致他之后以养病为由返回湖广老家云游的原因。

    多年后,当他再度被召回时,朝廷里正是二王之争的时期,当朝首辅站队景王,而次辅徐阶选择裕王,此时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实在暗流涌动。

    到嘉靖皇帝驾崩,隆庆皇帝登基后,朝廷马上陷入徐、高之争。

    其实,现在大明朝廷存在的弊端,徐阶也是看的明白,只是他年岁已大没有勇气去改变。

    把自己看到的朝堂通病转给张居正,也不知徐阶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亦或许

    在李春芳、陈以勤看来,张居正《陈六事疏》,从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等六个方面全面地提出了整顿朝政的政治主张,这些主张既切中时弊,也切实可行。

    只是,李春芳也只是仔细看过,也认真思考其中利弊,而陈以勤则更加重视,不仅思考内容,更是让手下书吏立即抄录,并送到殷士谵、魏广德处。

    其中整饬兵备一事中提到,“再照祖宗时,京营之兵数十万,今虽不足,尚可得八九万人,若使训练有方,亦岂尽皆无用?

    但士骄惰,法令难行,虽春秋操练,徒具文耳。

    臣考之古礼,及我祖宗故事,俱有大阅之礼,以细武事而戒不虞。”

    朝中当下知道隆庆皇帝属意让魏广德整饬兵备的人可不多,即便是殷士谵都不知道这事儿,而他也只是听隆庆皇帝提过一嘴,说魏广德想用举办大阅礼的形式,提振明军士气,威服海内。

    而看到张居正的饬武备,立时就想到魏广德对隆庆皇帝的提议。

    而张居正这份奏疏,其实更应该说是一道陈情,是不需要内阁作出票拟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三位阁臣聚在一起,李春芳和陈以勤自然与张居正进行的一番交流。

    “叔大之文,让吾豁然开朗,有拨云见日之感,我意直接送交司礼监,请陛下御览,逸甫意下如何?”

    等张居正说完自己上此奏疏想表达之意后,李春芳就对陈以勤说道。

    “自无不可,叔大的文章做得好,按此图之,或许对朝廷大有裨益。”

    陈以勤也觉得张居正的六项建议倒是可行,姑且一试也无妨。

    张居正急忙拱手谦虚,不过李春芳已经交过中书舍人,即可把张居正所作《陈六事疏》送进宫里去。

    魏广德是在下午的时候看到由陈以勤家丁送来的文章,对陈以勤专门把张居正文章抄录给自己,一开始还是有些惊奇,不过快速浏览后才明白是何意。

    “闻帝王之治天下,有大本,有急务;正心修身,建极以为臣民之表率者,图治之大本也;审几度势,更化宜民者,救时之急务也.伏乞圣慈垂鉴

    一省议论,臣闻天下之事,虑之贵详,行之贵力,谋在于众,断在于独

    一振纪纲,臣闻人主以一身而居乎兆民之上,临制四海之广,所以能使天下皆服从其教令,整齐而不乱者,纲纪而已

    一重诏令,臣闻君者,主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

    一核名实

    一固邦本,臣闻帝王之治,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书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一饬武备,臣惟当今之事,其可虑者,莫重于边防,庙堂之上,所当日夜图画者,亦莫急于边防”

    “哎呀这张叔大可以,直接请陛下下旨。”

    待魏广德仔细阅读张居正的奏疏后不由感慨一句。

    这份奏疏所言六事,其实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五项,皆有伏望敕下部、院等衙门的字眼。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如果皇帝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按此下旨也说得通,如此请旨,只怕隆庆皇帝心里未必乐意。

    “方法不对。”

    魏广德心里下了个评语,估计隆庆皇帝按奏疏做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于张居正提出饬武备中所奏,倒是比较吸引魏广德的关注。

    嘉靖年间以来的内忧外患,南倭北虏,早就是大明以来的一大外患,而边防大计乃是国家急务。

    张居正在奏疏里提出一个观点,居然和他当初对隆庆皇帝所言有些不谋而合。

    “迩年以来虏患日深,边事久废,比者屡蒙圣谕,严饬边臣,人心思奋,一时督抚将领等官,颇称得人,目前守御似亦略备矣。”

    其实要表达的意思就是目前九边局势平稳,守御比较完备,而重点则是后面一段话,就是“然臣以为,虏如禽兽,然不一创之,其患不止,但战乃危事,未可易言,应从容审图,以计胜之耳。”

    张居正居然提出要一战重创虏骑,以达到平息边患的目的。

    从容审图其实就是从容赞画,要先研究好战略战术。

    明朝的兵部,并未只是掌管军队文书一类,更有专门谋画战略的官员,类似于后世参谋一类文职。

    他们擅长在地图上勾画计算,确定大军进退战略,物资储备与补充等,自然不是后世影视作品里大将军只是在地图上随便指指点点画画,就带领大军按此行动,然后就能取得一场场胜利。

    朱元璋为什么要制定卫所制,不仅是因为天下太平后管理方便,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认真思考过对蒙元作战中的经验,大兵团作战需要后勤辎重辅助,数千人的作战单位是最容易完成后勤补给,军队规模也适中。

    而不是按过去建立所谓“大营”,将军出战则临时勾选精壮,组成作战部队。

    平时军卒就按卫所分兵训练,相互之间也熟悉,战阵之上也能密切协作,发挥出战力。

    至于其后提到的“大阅”,其实在张居正的理想中,为的是让皇帝亲临校阅,裁汰老弱不堪者。

    亦如陈情中表达出来的意思,“伏乞敕下戎政大臣,申严军政,设法训练,每岁或间岁季冬农隙之时,恭请圣驾亲临校阅。

    一以试将官之能否,一以观军士之勇怯,有技精艺熟者,分别赏赍,老弱不堪者,即行汰易。”

    让隆庆皇帝每年都去看演武,如果皇帝喜欢武事,如正德皇帝般,或许看到张居正这份奏疏立马照搬全抄用上了,可是当今这位可不是正德。

    魏广德有些可惜的摇摇头,张居正厉害啊,虽然可行,但不切实际,他不了解隆庆皇帝啊。

    魏广德心里感叹一句,也有些理解他后来为什么那么严格要求朱翊钧了,估计是在小皇帝他老子这里没有捞到好,所以有些爱之深恨之切。

    一下午的时间,魏广德别的事儿都没做,就是反复在阅读张居正这道《陈六事疏》,越看越觉得贴切,有道理。

    而此时乾清宫里,隆庆皇帝也正在御览司礼监紧急送来的这道奏疏。

    今日司礼监是陈洪值日,看到从内阁送来这一份奏疏,一开始他以为出了大事儿,毕竟内阁和司礼监奏疏传递都是有规矩的。

    每日几次,每次是什么时辰,都有规制。

    可今日这道奏疏送来就没有讲规矩。

    对于重大奏疏,一般内阁阁臣会直接送到乾清宫交到皇帝手中,少有走司礼监这道程序的。

    陈洪好奇之下,自己就把张居正的奏疏给看了遍,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嘿嘿,看来张叔大是取得了首辅和次辅大人支持呀,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送来。”

    陈洪咂咂嘴,既然内阁已经表达出支持张居正的动作,他也不能和内阁对着干不是,反正也想没事儿呆在皇帝身边,说不好能固宠。

    当即,陈洪就带着奏疏到了乾清宫里。

    隆庆皇帝正在御花园里遛狗,听说陈洪送一份奏疏来宫里,先也是被吓了一跳。

    算算时间,八月了,貌似北边和南边都可能发生大事,虽然奇怪怎么是陈洪送来,不过他还是快速回到宫中。

    看完奏疏后,隆庆皇帝有些沉默。

    张居正所奏六事都没错,按理来说,好像朝廷就应该这么做。

    不过隆庆皇帝也知道,张居正只是提出方向,对六事的细节并未拟好,所以才请求下敕书到各衙门。

    略作思考,隆庆皇帝也有了应对之法。

    提笔,在奏疏上写道:“览卿奏,皆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恳,该部院看议以闻。”

    他并没有按照张居正所想,按照其中几条给部、院下旨办理,即便其中个别张居正已经提出思路,他也没有让部、院照办,而是让各衙门看、议,然后形成部议再交到他手上。

    其实这个处理方式是比较合理的,虽然张居正提出的事项看似都合理,但毕竟涉及到实务,隆庆皇帝不知道朝堂各衙门在实际操办过程中是否会遇到麻烦。

    把奏疏发送给部、院,让他们讨论后再上交决议,这样很大程度上可以让他更清楚这六事的可操作性。

    当然,若是没有人专门盯着这件事儿,讨论的时间长了,也可能就不了了之。

    这其实也是明廷经常发生的事儿,有始无终。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多因为提出的观点很有道理,让人无法找到反驳之处,但是操作中会损害许多人利益,大家内心里其实反对,所以就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拖一拖,自然就没事儿了。

    明廷衙门办事就是如此,长此以往,效率也愈发低效。

    只不过在他这么处置后,朝廷六部和各院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而隆庆皇帝玩乐其实也很忙,所以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

    因此在之后,许多人都以此为隆庆皇帝昏聩无能的证据。

    隆庆皇帝爱游玩,爱螯山灯会,爱财富美女是真的,也爱把朝政大事推给内阁和司礼监去处理,而大部分决策都是基于内阁作出的票拟而定。

    而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好”习惯,让隆庆朝的内阁阁臣们有能力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去重新规划心目中的大明朝。

    只不过,他没有能够很好的处理好权臣之间的斗争。

    张居正所提“六事”,虽谈不上是具体国策,却道出了明朝自“仁宣之治”后出现在明朝上层建筑内部的种种矛盾。

    只不过,需要徐阶或者高拱这样的人去推动,而李春芳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