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和黛玉聊天时，秦可卿蓦然想起在书中薛宝钗总是叫黛玉“颦儿”，故才有此玩笑话。

    想来是前日林黛玉被取字为“颦颦”，会想起自己这调笑之言的。

    秦可卿思量清楚，便笑问道：“是有人给你起了字之类的昵称，里面还带有‘颦’字？”

    这俨然有些明知故问了。

    林黛玉见秦可卿有些取笑她的意思，便不言语了。

    秦可卿并不生气，但她仍佯作生气，冷哼道：“这就是对待老师的态度吗？”

    在大顺，最是尊师重道的，自然不可能像林黛玉这样。林黛玉自也清楚，但一来她这个老师仅比她大三四岁，二来又过于孟浪，所以林黛玉从心底就没把秦可卿当作老师。

    不过，经由秦可卿的提醒，林黛玉也明白，眼前这混蛋是自己父亲钦点的家庭老师，自己作为大家闺秀，怎能离经叛道，不尊重老师呢？

    林黛玉只得道一句“学生错了”，又解释说：“二舅家的公子说要给学生取个字，取‘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的典故。”

    秦可卿自然知道，这是贾宝玉见林黛玉有一双“似蹙非蹙罥烟眉”，又观林黛玉名字里有个“黛”字，便取了“颦颦”，意指林黛玉无时无刻不在蹙着眉头，似有忧愁之念。

    接着，秦可卿又问林黛玉，这两天在荣府长辈待她如何，与兄弟姊妹相处如何，下人待她是否尊敬之类的问题。

    毕竟秦可卿刚拿出老师的姿态来，林黛玉不能装作没听见，便只好把进贾府这两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不过还是有意隐瞒了宝玉摔玉的这段公案。

    但秦可卿就是想听这段的，便拐着弯，狐疑道：“我听说你二舅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行为荒唐，最喜欢跟在闺房中厮玩。你刚来，他没有一声一声‘妹妹’的闹你吗？”

    这正是林黛玉的心病。只来两天，便闹得荣府最宝贝的人——贾宝玉，摔玉哭闹，纵有宝玉的贴身丫环名叫袭人者劝慰，但依旧不能解她的心病。

    既寄人篱下，对她再好，对她再包容，也是别人家。袭人的劝慰，就像是客人在主人家打碎了一个花瓶，主人说没关系一样，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客套。

    秦可卿见林黛玉愁绪顿涨，似有泣涕，便笑道：“为师我啊，是你父亲特意拜托才入京的，我觉得你没必要将我看成外人。”

    林黛玉一怔。她突然想起在淮扬时，下人嚼舌头的传言，说秦君玉的姘头是神京有名的青楼头牌，他二人之所以南下是避难来的。若是这么说，他们返京还真是受自家父亲的托付。

    念头一转，林黛玉一想，对啊，自己干嘛对他这么有敌意？只是因为他的那些流言，亦或者是他性格的跳脱？可是，这是自己父亲的托付欸，难不成父亲自己还不能信任？

    林黛玉心窍有些多，细细思量之后，她便将宝玉摔玉的事情告诉了秦可卿。

    说着，亦不由地淌着眼泪。

    秦可卿静静地听林黛玉说完，这才道：“以贾宝玉的性子，才是常态，你也没必要在意。他呢，就是个颜控，看见漂亮妹妹就走不动路了。女孩子没有的东西，他若有了就会觉得配不上。你若觉得他胡来，便离他远点。”

    其实这话王夫人、袭人都说过，但林黛玉此时听了，顿有一种不同的宽慰。还是那样，秦可卿是她父亲托付过来的，他会无条件站在她自己这边。

    不过，林黛玉面上不露神情，只是道：“颜控是何意？”

    她何尝不知“颜控”就是喜欢漂亮妹妹，只是想找个理由掩饰一下心绪。

    秦可卿毕竟与柳影怜相处惯了，下意识把问她问题的人当成了柳影怜，便伸手过去准备摸林黛玉的头。伸至半空，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林黛玉，便悚然顿了顿。

    这要摸上林黛玉，以林黛玉的性子怕不是要爆发。

    但留在空中又尴尬。

    CPU迅速升温，秦可卿心一横，摩挲了上去。

    不过，还是点到为止，只是稍微碰了碰，接着道：“颜控，说的就是欣赏像你一样的女孩子呀。”

    林黛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的是秦可卿的窘态，是以噗嗤一笑。接着又反应过来，忙抿嘴，脸拉了下来：“老师在拿我取乐吗？”

    秦可卿讪讪一笑，突然怅然一叹：“看到你刚刚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

    “老师也有妹妹？”林黛玉将手放下，扣着她拿来的毛笔，问道。

    “有的，有的。”秦可卿真诚，且信誓旦旦。

    没错的，柳影怜在众人前总叫她哥哥，所以柳影怜是她妹妹是没错的。

    林黛玉这么容易就被敷衍过去，秦可卿便知刚刚她就只在做做样子，于是便将话题拉回来，道：“不管怎样，你以后若有什么心绪，就可以过来讲。我打算拿出每日上学的半个小时来跟你聊天，如何？”

    林黛玉只是低下头，并不言语。

    虽如此，秦可卿一眼便知林黛玉这是同意了，便正经起来，开始教学。

    诚然，林如海让她作老师，主要目的就是看她体贴，让她照顾林黛玉。但秦可卿不论出于私心，还是老师这个名头，她觉得自己都得教一些东西。

    尽管，她二世为人，加起来也没到50岁。

    试想，谁穿越到红楼，不想将这些苦命的金钗们救赎呢？

    至于贾府其他的那些狗男人们，死了就死了吧。若不是他们，这些女钗裙怎会有这么悲惨的命运。

    第一堂课，秦可卿只是高屋建瓴，将文学观念的流转从古至今概述了一番。

    秦可卿虽然有些社恐，有些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但如今只有黛玉一人，相当于朋友之间吹牛，秦可卿倒也毫无压力。

    一个时辰后，林黛玉对秦可卿行个老师礼，便拿着连墨水都没蘸的毛笔，以及空白的纸张，准备离开。

    秦可卿笑道：“为师我讲得怎样？”

    林黛玉虽然此时再也不敢小瞧秦可卿的学识，但她仍只是撇撇头，示意她手中的空白，像是在说：“你说呢，我连笔记都没做。”

    实则，是林黛玉聪颖，只一遍，便大致有了轮廓。

    接着，林黛玉便一声不吭地跟着嬷嬷离开了午梦轩。

    下了学，正是晌午。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也下了学，一起吃了饭，林黛玉便与她们在探春的屋里闲聊。

    像探春三人，上学除了识字之外，便是学女工以及诸如《女诫》之类的礼仪。所以在得知林黛玉从淮扬还专门带了个家庭老师后，探春便好奇这位老师教了些什么。

    于是，探春便笑着问道：“林姐姐，你那老师第一天教了些什么呀？”

    林黛玉道：“我也说不上来，大致讲的是诗学吧。”

    她还记得秦可卿将她所教的称之为“诗学”，但今天学了，却和诗没一点关系。

    听此，迎春、惜春顿时便没了兴趣。她俩教学堂要求背的都愁得焦头烂额，对诗词什么的自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倒是探春对这颇有兴趣，央求着林黛玉随便讲两句。

    这一听，探春更有兴趣了，又想起自己整日学的，心底便有些不忿。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动不动还要默记下来。

    探春颇为羡慕道：“林姐姐的老师肯定是很好的。”

    谁知林黛玉只嘴一撇，道：“是个孟浪的家伙。”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他跟我印象里的老师一点都不一样，也不打手板，也没拿着架子。”

    探春抿嘴笑了笑，并没反驳。毕竟林姐姐都能这么评价自己老师了，这个老师怎么可能不好呢？像她，就不能直接在背后说她老师的坏话。

    虽然，她打心底觉得老师教的没啥用（除了女工）。

    探春依旧羡慕：“我要是能和林姐姐一起上学就好了。”

    林黛玉道：“可以呀，晚饭的时候跟老太太说一声，明天跟我一起去不就好了。”

    探春只是笑笑，心底却打量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探春的性格本就不争不抢，一般情况下，她不想去找贾母去求什么。但只林黛玉讲的这些，正好挠在她心间，是真的想去看看。

    “问问吧成就成，不成也就算了。”

    探春思量好，便把这个抛开了，打算晚间求一下老太太。

    这时，迎春也插上嘴：“三妹妹既然要去，那我也去。”

    这三姐妹，只剩惜春了。

    可惜春也古怪：“我不去，林姐姐讲的这些我没兴趣。”

    姑娘们正说着，贾宝玉火急火燎地进来，好奇道：“究竟什么，怎么又有去的，又有不去的。”

    探春见没人立刻解释，自己便道：“是我们打算商量着，一起去林姐姐的‘学堂’去学习呢。二哥哥也要去吗？”

    一听上学，贾宝玉犹如被冷水一泼，激情顿消：“臭男人有啥好看的。”

    林黛玉眉一竖，一声不吭便走了。

    只在这两天，众姊妹便摸清了林黛玉的性子，她虽有些目无下尘，也总喜不告而别，但大体是很知礼的。

    还从没有一次，就这么在众人面前离开。

    便是贾宝玉都有些困惑：“林妹妹这是怎么了？”

    只有探春知道些端倪，但她也没多说，只几句便把话题拉回到一些家常琐事上。

    贾宝玉立马也就将这给丢了。

    ＆

    另一边，秦可卿谢绝了午饭，随着小厮离开荣府。

    她毕竟不是孤家寡人，家里还有一张嘴呢。

    但行至路上，秦可卿突然听见有人唤她，不是叫“秦君玉”这个伪装的名字，而是叫“秦可卿”。秦可卿便下意识地侧身望去。

    是贾蓉，此时正指挥着几名小厮在搬东西。

    刚刚那声音，竟是贾蓉的。

    秦可卿不动声色，只是脚步顿了顿，但立马反应了过来，继续跟在引路的小厮身后。

    但心下有点纳闷。

    如果记得不错，按理来讲宁荣二府是没人知道她的乳名是“可卿”的。但就算知道，按理讲也没人会这么叫。

    下人一般都叫她“奶奶”，主子会叫她“蓉儿媳妇”，真没人叫她名字的。

    更稀罕的是，叫她的是贾蓉。

    莫不是试探？

    秦可卿想着，最终还是没轻举妄动，出荣府，回了家。

    秦可卿回到家，便见柳影怜穿着居家的衣裳，桌上正摆着一桌不明物体摆的盘。如果只是粗略一瞥，倒像是“糟糠之妻”。

    就是这真的是菜吗？

    秦可卿有些怀疑。

    柳影怜行了个万福礼，提着腔调，道：“妹妹回来啦，我给你准备了午餐。”

    秦可卿满头黑线，一巴掌拍下了柳影怜的拈花指，无语道：“你怕不是要毒死我。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是穷光蛋了，你还搁这浪费粮食。”

    柳影怜顿现原形，道：“难不成妹妹不爱我了。”

    秦可卿坐下，终还是吃了两筷头，还行，起码能下咽，顶多是盐多盐少，火候多少的问题。

    即便如此，秦可卿还是敷衍道：“爱，行了吧？”

    见秦可卿吃了菜，柳影怜心底便挺满意的，也凑在秦可卿身旁，让秦可卿喂她吃。

    秦可卿自无不可，只是道：“姐姐没必要这么‘讨好’我的。”

    秦可卿歪歪头，不解道：“妹妹在臭美吗？我哪讨好你了？”

    秦可卿用筷子指了指桌子，道：“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不是在讨好我吗？”

    柳影怜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可我又没其他的地方能帮上妹妹的。”

    除非让她重回青楼。但她好不容易从火坑里爬出来，秦可卿怎么可能会同意？

    秦可卿用力指了指柳影怜的额头，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秘书了，以后一切写字的地方都得你做。”

    接着，便没好气道：“这样行了吧？”

    柳影怜还停留在“秘书”这个词上：“秘书是什么？”

    “就是我的贴身丫环负责我的起居，乃至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反正好好听我话就是了。”秦可卿觉得自己的解释，简单粗暴又不合理。

    但她只想逗着柳影怜玩。

    柳影怜也很上道，眨巴她那无辜的大眼睛，道：难道姐姐我还不够听话吗？”

    此话一出，宣誓着秦可卿又一次要缴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