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秦可卿边撇了柳影怜，独自入荣府见了贾政。

    因昨日投了名帖，说过她今日要拜访，再加上秦可卿的身形举止宛一翩翩公子，看门的豪奴自没有像对待刘姥姥一般整蛊于她。

    荣府，哪怕是原主也不常来。所以，秦可卿跟在带路的小厮后面，亦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此时正值早出门，一片荒凉破败中刚冒出一丝生机，除了一些四季变化不大的松竹之流，其实并没什么可欣赏的。但于秦可卿来讲，却是身心愉悦的，哪怕是光秃秃的枝丫，在她看来亦有几分可爱。

    无他，她心底总止不住恶趣味，贾府的主子丫环看到她跟蓉哥媳妇儿长得一样会作何感想。

    一路无话，亦无偶遇，秦可卿便来到了贾政的书房梦坡斋。

    因为事先有人告知，所以秦可卿也没在外面耽搁，只是一会儿便进了梦坡斋，见了贾政。

    与贾珍长得漂亮不同，贾政颇有些不怒自威的严肃。秦可卿忙地上前，一个长揖，不拜，便将进入海的书信给了贾政。

    对于贾政，秦可卿谈不上厌恶。说到底，无非是他作为荣府的管事人，却总偷闲不管事，每日只知和门客吟诗作对。说他迂腐，是苛责了，充其量是长大版的贾宝玉。

    贾政看了书信，又打量一下秦可卿，心下顿吃一惊。这模样，竟和隔壁的蓉儿媳妇一样。

    但贾政毕竟是见过甄宝玉的，又见秦可卿身上有股难言的正气大方，自不能是闺中女子能有的，心下也不在意，反而询问起信中之事：“这家庭老师，说的是在家里请个老师教学吗？”

    秦可卿点点头：“这是西洋那边的说法，在那边贵族家庭往往会请个家庭教师一对一的辅导孩子。”

    这很容易理解，单说贾宝玉他就一直有一个业师，也是一对一的。贾政纳闷的是，妹丈为什么给自己女儿请个老师，甚至还陪同进京。

    这有点触碰礼法了。

    闺中女子，识字即可，为何请个老师？到时男女共处一室，真有了什么，怕是怎么都说不清楚的。

    不过，贾政未动声色，妹丈这么做了，自有其道理，他能做的就是冷眼观察：“贤侄莫非对西洋有一番研究？”

    秦可卿知这是贾政在验她学识，却也丝毫不惧：“研究不敢当，无非会几种西洋语，看了几本西洋书罢了。”

    毕竟，在大顺，没人比她更懂西洋。这得得益于她前世接受的教育，哪怕是文艺学也大多是西洋的理论。

    贾政顿时一喜，他本就最喜读书，又一直苦于身边没一个懂西洋语的人。此刻见秦可卿言之凿凿，便将早已困他许久的问题提了出来，亦存了几分考验的心思。

    怎知，秦可卿不仅对答如流，甚至可以中西对比，追根溯源，将问题分析得透彻。接着，贾政又拿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测试一番，秦可卿亦对答如流。

    不仅如此，秦可卿的视野总是以历史的角度俯瞰，便是贾政亦时常有茅塞顿开之感。不言其他，单是这种格局，贾政只能自愧不如。

    一番对话下来，贾政对这个小辈顿生好感，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甚至开始权衡着自家府里的姑娘能否也让秦可卿教。

    但最终，贾政还是打算观望观望：“贤侄有住处吗？不如先在府里住下，也好通勤方便。”

    秦可卿忙是拒绝。

    贾政也不强求，又与秦可卿聊些天南海北之事。

    秦可卿见时候不早，便拿着贾政给的牌子，告辞离开。

    有了这个通行牌，秦可卿进出荣府倒也方便，不必每次都得等着小厮先行通报。

    回到家里，柳影怜正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身段。

    秦可卿悄然上前，躲在镜子照不见的地方，对着柳影怜的屁股就是一掌。

    柳影怜却只是觑着，道：“妹妹又调皮了。”

    秦可卿拉过椅子坐下，赤裸裸地打量着柳影怜，道：“只许姐姐折磨我，我还不能教训姐姐了？”

    柳影怜对着秦可卿撩了撩散开的头发，一屁股坐在秦可卿身上，故作嗲气道：“那妹妹倒是训呀。”

    秦可卿熄火，托起柳影怜的身子，站了起来，拉着她便准备出去吃饭。

    柳影怜白了一眼，道：“现在我们只有10两银子了，哪还撑得妹妹这样糟蹋，不如简单吃掉。”

    “敢情不用你做饭呢。”秦可卿没好气道，“况且钱不就是花了再赚，姐姐还要做守财奴不成？”

    “嘻嘻，反正也是妹妹去赚钱，我都可以的。”说完，柳影怜便挽发，打算与秦可卿出门去。

    说到底，二人过的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说这些柴米油盐不过是调笑胡闹罢了。

    柳影怜一如从前，从不试图遮住作为女子的体态特征，出门去便作为“淫女”，对着秦可卿花枝招展。

    秦可卿也算久经沙场，也对旁人的目光免疫了。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水云间，照着20两银子的样子，点了满满一桌的菜。

    看着与往常一样的格局，秦可卿颇有些唏嘘。那在圆心侃侃而谈的胖子王信，以及拿她调侃的女小二安清越，此时都已没了踪迹。

    只四五个月，便有物是人非之感。

    正恍惚间，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将秦可卿惊醒。接着她便听人道：

    “季荣，你莫不是又来蹭饭了个？”

    “来，叫一声爸爸，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哟。”

    季荣？

    秦可卿恍惚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问了问柳影怜，柳影怜并没有印象。

    直到秦可卿听到大堂里有人询问季荣的乡试，秦可卿这才恍然，记起了季荣是谁。

    在秦可卿她刚逃出宁府时，曾有一次模拟，她正是从一个叫季荣的书生口中得知了水云间。

    秦可卿上下打量着，这位俨然是众人取笑的小丑。

    身上依旧是破布烂麻衣裳，打满着补丁，但洗得很干净。此时，他虽跟狗一般被人玩笑，但也不恼，依旧舔着脸挨个桌询问。

    如果记得不错，季荣应是秀才，至于活得如此卑微吗？

    秦可卿疑惑间，季荣便已两手空空来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