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压下刘彊的上表仅仅过了一天，大司徒蔡茂、大司马吴汉、大司空张纯、大司农冯勤联袂见驾，光武帝正诧异间，蔡茂躬身奏道：“《左传》记阳父处语，‘使能，国之利也’。今太子刘彊知大义明大理，不居高贤之上，是陛下大幸，天下大幸。尧帝时，天下为公……”

    吴汉不耐烦蔡茂的引经据典和旁征博引，跌脚一下打断他的话道：“太子刘彊，愿意退位让贤，关尧帝何事？臣实话告诉陛下，臣等今日见驾，俱受太子真诚托请，愿陛下速速决断呢。”

    吴汉直来直去几句谏言，也让张纯、冯勤觉得很是简捷明了，于是一起附和道：“大司马谏言极是，现今太子退位让贤水到渠成，请陛下速速决断。”

    蔡茂等人的联袂进谏，让光武帝心里的不忍有所释然，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请四位重臣退下。

    光武帝估计易储之举，不会在朝廷引起震动和大非议。几位重臣的进谏，不仅表明他们的态度，也表明刘彊让位的诚心。带着欣慰和希冀，光武帝借临幸坤安宫之机，要向阴皇后表明易储已经水到渠成不可逆转。

    刘阳在平定原武城反贼时的神机献策，阴皇后只是听光武帝简略提过一次，其献策的前因后果和具体细节还是听中宫仆兆刚、永巷令葛祝补充完整的。

    作为母亲，阴皇后为刘彊出众的聪慧感到高兴。无论容貌、心地、才智，刘阳在五个亲生皇子也居于首位。最乖巧最有才华的刘阳，当然是阴皇后心底的最爱。

    不过，在为刘阳高兴之余，阴皇后隐隐觉得光武帝还是对自己隐藏着什么？按常理，光武帝应该和自己一起分享刘阳神机献策带来的喜悦。但光武帝告诉自己这件事时，很是轻描淡写。过后再也没提起这个话题。如果不是怕引起自己对易储的警觉，最爱刘阳的光武帝，一定会把刘阳从小到大再夸奖一遍的。

    两年前，光武帝下诏废去刘彊生母郭圣通的后位。两年后，仅仅两年后，也要废去郭后亲生长子刘彊的太子，让我亲生长子刘阳为太子么？作为母亲，当然高兴自己的长子能继承皇位。但母子俩的尊荣，均是从他人母子身上夺得，能堵住今人的口，也能堵住后人的口么？退一万步讲，从江山社稷大业来讲，阴皇后也希望光武帝不可操之过急。手心手背都是肉，若太子刘彊没大的过错不可轻易易储。

    知夫莫若妻，知妻莫若夫。一如往日的坤安宫温馨之夜，是在不甚和谐的氛围中开始的。

    光武帝想到吴汉昨天进谏时的直来直去，见到心事重重的阴皇后，便将刘彊的《请让位表》直来直去地递给阴皇后。

    光武帝省去见面时的亲热举动，让阴皇后觉得非同小可。她迅速看了《请让位表》后，慢慢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大脑里满是浑浑噩噩地钟磬齐鸣的轰响。

    光武帝见阴皇后呆呆坐着，走近与她坐在一起，又亲热拉起她一只手道：“记得朕对你说过，皇后对阳儿如何，便知道朕对阳儿如何。同样，皇后对太子刘彊如何，也知道朕对刘彊如何。朕读了太子的《请让位表》，心里的不忍之情大于易储的水到渠成。昨天，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大司农一起给朕谏言，要朕成全刘彊的孝道。今天，北海王刘兴、邺城王刘章也联袂给朕谏言，以江山社稷计，速速成全刘彊孝道，立即择贤更立太子。皇后可能想不到，大司徒他们、刘兴、刘章他们，都是刘彊私下恳请他们给朕进谏言的。

    朕还记得，在即将废除郭圣通的后位时，朕同样面临两难抉择。朕在皇妹夫、固始侯李通府上，借酒浇愁对他说，都说做好人难。朕说做个好皇帝更难。早年朕在长安看见执金吾出巡，朕曾经发下誓愿，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如今，朕做皇帝，阴丽华做皇后，可朕还是觉得当个侍卫皇帝的执金吾好。

    做个威威武武的执金吾，吃饭香甜，睡觉安然。不侍奉皇帝了，就可秀夫妻恩爱、父子天伦。其爱缠绵，其乐融融。可做皇帝就不一样，做一个顾念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皇帝更不一样。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朕得有取有舍；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朕得忍受有些当世人和后世人的责骂。刘彊、刘阳，手心手背。但太子一定是儿子儿子不一定是太子。皇帝、太子的身上，紧紧维系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从这个角度讲，皇帝和太子肩上的职责，远大于父子间的天伦亲情……”

    阴皇后把头靠在光武帝的肩膀，轻轻啜泣起来。

    “喔，朕说多了，皇后你说说，朕该怎么办？”

    “臣妾此时想知道，阳儿在皇帝面前进过太子的谗言么？”

    阴皇后的话，让光武帝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稍稍沉吟道：“依常理，皇后知道爱子可能被立为太子，会兴奋的彻夜难眠。既然皇后不因此彻夜难眠，就请皇后宽衣就寝吧。”

    是夜，光武帝在坤安宫首次难以入眠。阴皇后对易储的矛盾心理，已经在光武帝的意料之中。明天等着钦定的国事还很多，光武帝竭力调整呼吸入睡。无关紧要的国事可以优柔寡断，关乎江山社稷国祚传承的大事，绝不能优柔寡断……

    【第十八章章目预告】夜深人静心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