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枯峰。

    娄也鸣负手站在竹檐下，清风吹过竹林，带起几片竹叶，飘落在他肩上，更添几分道蕴。

    “师父。”张旭走近。

    “初阳，去鬼象山的事你都知道了？”

    “根师兄都告诉我了。”

    “好，玉册师弟会同你们一道去。

    记住，遭遇危险万万不可逞强。机缘可得便得之，不可得时坦然弃之。”娄也鸣嘱咐道。

    “我知道了，多谢师父。

    这是我前些时日专门为师父炼制的腰扣。”

    张旭拿出为师父准备的腰扣，递给他。

    娄也鸣早就知道张旭不听他的劝阻，还是去跟雨苦岩学炼器的事。

    本想就此事教训张旭几句，但是徒弟如此孝顺体贴，他反而说不出责备的话了。

    只得长叹一声，摇头笑道：“为师到底没劝住你。

    也罢，既然是你想做事，为师便不再阻拦。”

    说罢张旭赠的玉腰扣便出现在娄也鸣腰际，颜色也由本来的纯白变作灰色，与娄也鸣身上的淡灰道袍刚好搭配。

    看到腰扣变色，知道这是因为张旭巧思，娄也鸣面上笑意更甚，更舍不得苛责这宝贝徒弟。

    “你送如此精巧实用的物件给为师，为师焉能不回礼？”

    娄也鸣右掌一翻，掌上出现一只小巧的灯笼。

    灯笼上面蒙着一层纱，上面有着红色鱼形花纹，里面的灯芯质如白玉，色如凝脂。

    “此灯名为犀鱼灯。

    是取不老槐的枝做灯笼骨，鲛绡为皮，再有万年玉犀牛的角为灯芯制成。

    此灯可在迷雾中与大海上为主人指路，使其明辨方向。传说用它更能在水底视物，看到一些平常不能见之物。

    不过后一种用法，为师也不曾试过。”

    娄也鸣介绍犀鱼灯道。

    张旭以前读书，就读到过有关燃犀照物的传说。

    晋朝有个叫温峤的人，传说他到一处名叫牛渚矶的地方，听到深不可测的水底竟然有音乐的声音传出。

    根据当地的传言，这水下有很多怪物，于是温峤燃烧犀牛角用来照明。

    不多时就看到水底下犹如人间，车水马龙，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行走其间，其中有一个怪物身穿红衣，乘坐马车。

    当天夜里温峤做梦，又梦到了在水底看到的那名红衣人，那人与他道：“我们与你阴阳有别，各有各的道，你为什么要燃烧犀牛角来看我们？”

    因为这个梦，过了没多久，温峤就去世了。

    张旭以前读书，对这类志怪传说都是敬而远之。

    对其半信半疑，又不会过多追究。

    但是现在师父给他的这只灯笼，与他曾经读到过的传说一致，这又勾起他几分好奇。

    “好兄弟，快试试快试试，让我开开眼。”

    有长辈在的时候，莫树根比较守规矩，仔细听着娄也鸣与张旭谈话，没有出言打断。

    可是这时候，他忍不住撺掇张旭。

    张旭点燃灯笼，犀角灯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白光。

    灯笼上的鲛绡像平静的水面被风扰乱，荡起层层涟漪，上面的红色鱼纹似是活了一般，像无数红色锦鲤，在鲛绡上游来游去。

    犀角燃了一会儿，张旭脚下出现一个八卦方位图。

    难怪师父说犀鱼灯能为迷途之人之路。

    “师叔，这灯好看是确实好看，可是这指路方法嘛，我拿个最普通不过的罗盘，跟它一样好使啊。”莫树根摸着下巴道。

    娄也鸣抚须笑道：“嗯，它的妙用，我不多言，你们日后自然知晓。”

    莫树根用手肘戳戳张旭，小声道：“好兄弟，我们去溪水里看看，有没有啥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师父在瘦枯峰上这么多年，要有他老人家肯定知道。”

    虽然这么说，张旭还是将犀鱼灯递给莫树根，让他自己去看。

    莫树根倒也没去试，而是抱着灯翻来覆去地瞧，“也对，那以后有机会，好兄弟你一定要让我见识见识。”

    “那是自然。”

    夜。

    瘦枯峰的五人坐在一起。

    林易与娄也鸣坐首位，张旭三个小辈坐下首。

    莫树根举起酒杯，清清嗓子，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这将要离别的日子，我敬大家一杯。”

    然后又嬉皮笑脸地道：“我祝前辈永远潇洒，祝师叔仙道永昌，祝我好姐妹开心快乐，祝我好兄弟和我永远牛逼，嘿嘿。”

    四人都被他的话逗笑。

    娄也鸣举杯一饮而尽，笑道：“莫师侄的祝福我收下了。”

    张旭笑而不语，与莫树根轻轻碰杯，二人同饮。

    星沉捧着张旭专门买给她的果酿，也想一起碰杯，张旭只好顺着她，三人又碰了一次。

    林易却不喝酒，身子斜倚，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似在思索什么。

    张旭知道他又在想打油诗，于是劝道：“诗改日再想，今天先喝酒。”

    “不可一日无诗，今日离别，不赠你一首诗怎么行。

    况且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林易不听劝，甚至念起了杜子美的诗。

    张旭不再管他，向师父敬酒。

    渐渐地，星沉发现张旭此行不打算带她，不再如同一开始那般开心，神色惴惴。

    “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张旭问道。

    “你是不是明天要走？不带我。”

    不待张旭回答，莫树根道：“好姐妹，鬼象山那么危险，你去干嘛？好好在瘦枯峰待着，多好。”

    “你好好跟着前辈学医，等我回来，你学好了医术，帮我治伤，怎么样？”张旭哄道。

    星沉想反驳，但是又想起之前无涯地宫的时候，张旭为了保护她，浑身是血是伤的样子，乖巧点头。

    “那长辈不会走吧？”星沉怕林易也一起走，紧接着问道。

    “不会。”张旭道。

    “我这就被你给安排了？”

    张旭笑道：“您大人大量，别同我计较，能者多劳嘛。”

    “别给我戴高帽，我这人最是鸡肠鼠肚，丝毫无容人之量。”

    这狗东西还不受人夸。

    张旭没想到他会拒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好。

    又听狗东西话锋一转，“这丫头乖巧听话，是我自己愿意带她。”

    死傲娇。

    次日清晨，择仙门山门。

    “诸位师侄，既然要随我一同出发，就要听我号令，不要擅作主张。”

    玉册长老对着面前的二三十人道。

    张旭、莫树根和孔安也在其中，并且因为孔安的缘故，站在靠前的位置。

    “是，赵（玉册）师伯（师叔）。”

    玉册名唤赵东阳，道号玉册，门内弟子或称其姓氏，或称其道号。

    “嗯。”赵东阳眼神扫过众弟子，然后轻飘飘说道：“某些修为不高、学艺不精的师侄可要尤其注意了，千万别掉队，贫道怕顾之不及。”

    这话是在他眼神扫到张旭和莫树根时说的，很明显针对他们两人。

    玉册表面为人温和，实际上门户之见更甚乾坤真人。

    莫树根一听就炸了，想要发作，张旭拦住他。

    “老子他妈的不需要他顾及！我...”

    孔安捂住莫树根的嘴巴，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玉册距离他们较远，并没有听到莫树根说的什么。

    可他的话，却实打实传进了周围其他择仙门弟子的耳中。

    “哟，这位莫师弟逞的什么能？既然不需要赵师叔庇护，又为什么和我们挤到一起呢。”

    一名弟子阴阳怪气道，张旭认得他，正是当初跟随娄也鸣去青玄的刘攀。

    此人之所以愿意跟娄也鸣去青玄，并不是因为他担忧青玄，更不是他人品珍贵，而是他很早就想拜娄也鸣为师。

    只是娄也鸣一直声称不收徒，他才退而求其次，拜了无量真人为师。

    他跟娄也鸣去青玄，也是为了在娄也鸣面前多刷存在感，万一娄也鸣哪天想开了，指点他一番，也是莫大机缘。

    张旭出言道：“去鬼象山之事，是掌门安排，刘师兄莫不是对掌门的安排有意见？”

    “呵，原来是娄师叔的高徒。”

    刘攀言语流露出几分嫉妒，“高徒”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我说他一个小派之人竟然敢在我择仙门如此放肆，原来背后有你这么个靠山。”刘攀继续阴阳怪气。

    孔安道：“刘师弟，你可以闭嘴了。”

    玉册长老见这边弟子有争端，过来道：“发生了何事？”

    虽然这么问，眼睛却盯着莫树根，警告意味很明显。

    刘攀趁机添油加醋道：“师叔，这位青玄门的高人，看不上您，觉得您保护不了他。”

    孔安解释道：“师叔！事情绝不是刘攀说得这样。”

    玉册面无表情，神色淡淡，道：“事情如何，我自有论断。”

    然后对莫树根道：“我随便你是谁、做什么，只要你距离我超过十丈，你就准备好自生自灭。”

    莫树根气急，怒目而视，道：“再说一遍，老子不需要你保护！”

    张旭道：“还请师叔收起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们不敢劳烦师叔，师叔还是保护好其他师兄弟吧，先行一步，告辞。”

    玉册没想过要刻意针对张旭，没想到张旭自己选择跟莫树根站在一起。

    他甚至想出言阻拦张旭，毕竟娄师兄特地嘱托他照顾张旭，但是又不好当着众弟子的面开口。

    就在这时候，孔安也站出来道：“师叔，我也先行一步了。”

    然后急忙朝张旭二人的方向追去，“初阳，根桑，你们等等我！”

    没想到孔安也如此，玉册长老心中郁结怒气，不待发泄，又有弟子前来。

    “玉册师伯，掌门师伯问为何还不出发。”

    玉册压下怒气，心想到了鬼象山，让那几个目中无人的小子好看，强行温声道：“回去禀告掌门师兄，这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