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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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章 往事20

    议事堂是寨子里唯一接“地气”的房子,其它都是吊脚楼,所谓吊脚楼一定是吊起来(架空)的楼,“脚”其实是一根根支撑楼的木桩。议事堂直接落在泥巴地上,像锅盖扣在地上一样。顾海蓉走进议事堂,闻到一股浓重烟熏火燎味道,光线昏暗,隐约看到屋子正中央有一堆木材燃烧后的留下的灰烬。有人将灯打开,才发现四周墙壁已经被烟熏得漆黑。顾海蓉知道逢重大节日或重大事件,族人有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庆祝的传统,这些传统在搬迁地早就没有了。

    进议事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被挤得靠在墙上,干净鲜艳的民族服装与墙上黑灰相摩擦,本人浑然不觉,顾海蓉却觉得不舒服,似乎是她的衣服与黑灰“亲密接触”,忍不住用手在衣服上掸了两下。玉虎“回归”必然属于重大整件,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在所难免。在此之前沙兹龙长春先要主持一场公母玉虎合体的仪式。

    所有人到齐之后将议事堂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除了烟熏味,加进来人的各种体味,混杂在一起有些刺鼻,他们浑然不觉,顾海蓉却有些透不过气,但她不敢做出任何体现这一感觉的动作,强行忍着,她怕原住民发现她身上搬迁人的“毛病”,丢了搬迁人的脸。

    施溪寨人不多,相对于议事堂狭小面积,已经超载。那堆正中央的灰烬被人反复踩踏,扬起的灰尘难免吸入肺中,顾海蓉站在前面离灰烬较远,但她鼻子痒得出奇,几次要打喷嚏,硬生生被压了回去。抱小孩的妇女不敢进屋,都站在屋子外面,探头探脑地朝屋里张望。龙长春站在一个简陋的木头搭的架子上,发表演讲,本族语言,顾海蓉能听懂,不过她发现搬迁人讲话的味道跟原住民还是有区别,原住民的更地道更有风味。议事堂本来建的不高,架子把龙长春增高了几十公分,龙长春高举礼盒的双手又增高几十厘米,离屋顶比较近了,而屋顶因为长年烟熏火燎,积压如长毛一样厚重的黑灰,如果礼盒与这些黑灰相碰,犹如一把推子从头发上推过,大量“长毛”掉落发散,龙长春必被弄得污头垢面,在如此庄重场合,一张缺乏庄重的脸会产生什么效果?顾海蓉忍不住浮想联翩。龙长春对这些潜在的危险毫无察觉,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演讲中。

    “公虎今天回家,这些年,公母分离,虎神很不高兴,但虎神知道我们供奉它的香火和贡品从来没有断过,所以虎神没有抛弃我们,我们最终能够留下来,全靠虎神保佑。今天公母虽然合体了,今后我们的心意有一点不诚,我们的行动有一点迟缓,虎神都会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过虎神的眼睛,想得到虎神保佑,就要继续听虎神的话,跟随虎神指引,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人丁兴旺安居乐业。”

    龙长春将高举在头顶的礼盒打开,玉虎镶嵌在定制礼盒中,为防脱落,嵌得比较紧,将其抠出来,如果平放在胸前,并不难,要在高举的情况下完成,风险大增。不光顾海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龙长春深知责任重大,右手紧紧抓着礼盒,左手试探了两次,觉得有把握才用力拨出,拨出后紧握着向族人示意,一片欢呼叫好声。

    从架子下来,龙长春依然高举玉虎,朝正东方向屋子尽头挂神龛的地方走去。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顾海蓉跟在龙长春身后,诸长老跟随在顾海蓉身后。顾海蓉很怕那堆灰烬,族人踩踏留下的乱糟糟的白灰脚印,在顾海蓉看来简直触目惊心,她将脚印调整到视野之外,以双眼望天的方式通过。龙长春走到离神龛还有几步远,助手递上来一杯放了醋的水,龙左手高举玉虎,右手接过杯子,喝水,抬头,漱口,吐出;助手再递用醋水浸泡过的毛巾,龙右手接了毛巾,擦脸,擦颈,丢还;助手递上干树枝,龙右手接过树枝,插进另一助手端着的盛有玉米的木头盒子;此动作重复四次,分别插入盛有高粱、荞麦、葵花籽、盐的木头盒子中。助手将插有树枝的盒子放地上,五个盒子并成一排。

    最后献祭的猪头和牛头,顾海蓉也采用双眼望天的方式逃避,其实猪头牛头都用醋水清洗过,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水横流场面。龙长春提着猪耳朵和牛角将这两样放在五个盒子前。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玉虎,口里振振有词,头慢慢放低,直至触碰到地面为止,这个过程双手一直高于头顶,为达到这一效果,双肘会触地并弯曲向上。重复三次,龙长春因高难度动作搞的脸部颈部充血,像喝多了酒的酒徒一样面红脖子粗。沙兹跪地,族人(包括屋外抱小孩的妇女)也跪地,匍匐着以额头触地三次。

    满脸通红的龙长春站起来,绕过地上摆的献祭品朝神龛走去,助手已经将架子搬了过来,高举玉虎的沙兹上了架子,将玉虎放进神龛左边预留的方框内(右边方框装的是母虎),再接过助手递上来燃烧着的三支蜡烛,插在神龛上。探头探脑抱小孩的妇女将这一消息通知屋外的枪手和乐队,一时间,枪声和器乐声大作,议事堂的人们随着音乐开始载歌载舞,那堆灰烬随着人们的舞动而扩散,顾海蓉学着族人的样子不熟练地舞动着,半屏呼吸试图控制灰尘的吸入。山上的气温偏低,衣服穿得偏厚,舞动带来不小的运动量,一个个开始出汗,汗水带来更重的体味,致使顾海蓉将半屏呼吸升级为四分之三屏,可运动量增加需要更多的氧气,于是不断增长的氧气需求与不断降低的呼吸频率之间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把主人顾海蓉搞的异常煎熬难以为继,快要崩溃的时候,龙长春宣布迎接公虎仪式结束,大家各回各家,晚上聚餐再庆祝。

    顾海蓉真正回到了“老家”,如今八姑哥哥居住的吊脚楼原先属于顾海蓉的先辈。曾祖父搬迁之时将它赠送给了最好的朋友,八姑的爷爷,这楼是施溪寨里数一数二的大房子,经常接待来访的文化学者。顾海蓉的到来,让八叔一家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