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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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羽化

    其实,我从故事的一开始,就一直在强调一件事情:关于人类的所有弱点,与他们与生俱来,无可改变,天生的那些劣根性。凡事皆有原因。是什么促使了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我现在,就把这个故事最后的一小段结局,告诉你们,由你们来评判,我的行动,究竟是否是绝佳的方式。

    事实上,我的那些工作,早就被外人盯上了。从我进口材料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有人群,在我家楼下示威,声称我在制造破坏性的武器,企图干涉战争局势,杀死更多的人。

    对于这些疯言疯语,我向来是不在乎的。反正这些人的行动,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被镇压下去。清者自清。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他们所说的事,我便没有在意。

    但我的担忧依旧与日俱增。形势在不断升级,就像我在前面所说的一样,大规模的游行与抗议活动愈演愈烈,简直成了联合体的第二个战场。在这种情况下,我甚至已经迫不得已地加装了致命杀伤性的武器。这已经超出了我原本和平演变的意图。但想想历史上所有生物的进程,我却又感到释然了。

    任何进化,永远都得伴随着流血和牺牲。

    但无论是流再多血也好,死再多人也罢。对瑟琳娜脑部的改造手术,却是有些难以进行了。我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因为我的失误而导致一切的失败;而是在我专心致志时,有一帮愚蠢而无脑的暴民向我冲来,砸碎我的器械,摧毁我的工作,将她拖进黑暗的深渊。

    我畏惧这一切的到来。即使我能烧死一个、两个,乃至十个、百个胆敢这么做的入侵者,我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隐患。但时间不允许我继续拖下去。器材主要在我家的实验室,并且还有相当的大型设备,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进行转移。我只得硬着头皮,顶住所有的风险,实施我的计划。我不信宗教。但我此刻只能暗自祈祷,希望能够逃过此劫。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时每刻。我记得她在手术台上无力地失去意识的身影;我记得我颤抖地操纵着一台台精密的仪器;我记得暴徒们的每一张脸;我记得所有升腾的火光,蹿起在每一寸角落。我什么都记得。但请原谅我一件事。关于这些种种的细节,我不想做过多的描述。

    我记得我没有多说一个字,就发起了攻击。我轻松地击碎了第一个人的头骨,我感到血、脑组织和骨渣在我的铁手上流动。在他软弱无力的躯体还没完全倒地前,我已经迈出了五步之遥。然后我抓住一个人,将他高高举起,碾碎在了墙板上。

    我头一次感觉到,击溃一个像从前的我一样的人,是何等容易的工作。瑟琳娜的结局,让我心中被深沉的悲怆淹没;但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种不该属于人类在此时的情感--喜悦,也同时产生在了我的心里:亦或者那并不是心,而只是我曾经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份遗产而已。

    是啊,我已经超越人类了。从前,我只在思想的境界上越过了这一门槛;而如今,我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新的物种--不,不应当将我称之为物种,而应当称之为一位先驱。一位能够,并且愿意带领所有人拥抱进步的先驱。

    我听见两声枪响,随即是子弹撞击金属的声音。一开始,我恍恍惚惚地以为是对方打偏了。然后我才发现,这是弹头撞在我身上的清脆音效。不值一提。我用尚未完成的脸,做了一个蔑视的表情。然后我产生了一个恶意:我伸出一只手去,能量开始在我的手中涌动,凝聚起来。我抬起手,向人群中发射出一道橙黄色的光束,作为对他们提供的子弹的报答。

    我唯一只算错了一件事。我错估了光束的破坏力--实际上,说是因为我的愤怒带来的冲动,也并无问题。直径几乎足有一人粗的能量炮,横扫了整个楼层。热能从空间的每个角落滚滚涌起,一切都升华了:肉体、人群、建筑、墙壁。我抬起头,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天空。随即,它被火光淹没。

    当我反应过来时,巨大的后座力已经将我从楼上推了出去。我从三楼坠落,砸在坚硬的路面上。在房屋外面包围的人群,在刚刚的爆炸发生时,几乎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部分少数顽固分子,依旧缩着头围观。但当我用力崩碎身下大坑周围的路面,强行站起身来时,所有人都做鸟兽散了。

    我没有追击他们的意图。那时我眼中唯一的景象,只有那朵青花在烈焰中消逝的样子。

    我终究没有紧紧握住它。

    也许是从那时起,我曾经作为人类最后的一丝痕迹,也伴随着那天火光里的青花瓣,一起凋零在废墟与尘埃中了。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次事件,显然引起了政府的注意。在商讨下,我开始为他们服务。而那次爆炸,也被“可燃性气体泄露”这个借口掩盖了过去。显然这个理由漏洞百出,但不会有人对此产生疑问。时间,很快会让人们淡忘这一切。而亚普洛•兰斯,这个消失在公众视线里的人,也将成为一个在联合体公民心目中,渐渐淡去的回忆。

    …………

    “我的故事,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兰斯点点头,示意他的故事已经渐入尾声。“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我在那以后为政府内部的某些‘特殊部门’效力,进行装备的测试和开发。当然,顺便满足一些大人物们‘长生不老’的奢望。当然,作为回报,我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研究经费,使我更能进一步推进我的那些事业。”

    库克摇摇手指:“依照刚刚的例子,我可以向你也提出一些我的问题吗?”

    “当然,请随意。”

    “我可以认为,你是一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吗?”

    “可以这么说。”

    “那么,为什么你的故事里,关于你的‘幻境’,以及你在那一晚所经历的超自然现象,是你着重强调的部分呢?”

    “因为这是必须要强调的一个事实。而且,现在我也不认为,这些事是无缘无故的空穴来风。”兰斯转过头,看着神灵。“在见到了这个家伙以后。我甚至一度认为,我的这些经历与他有关。事实上,面对一个可以在时间上自由穿行,改变一个区域所有性质的人,我的怀疑相当有道理。”

    “那么依你之见,究竟是不是我促使了这一切?”神灵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平和,似乎所有的所有,的确与他无关。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是,就算是现在,你也不能洗清你所有的嫌疑。但是,我却没有任何验证的机会。”

    “你会有的。”

    “你说什么?”

    “马上,你就会得到你的这一次机会。”

    “哼,你又观测了那些‘未来’的事情么。”

    库克再次开口。“比起这些,我还想问些东西。”

    “说吧。”

    “你说,你是为政府的某些部门服务的,对吗?”

    兰斯轻轻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人。“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东西了。”

    “那我们就来看看,你有没有猜对问题咯。”

    “没错,我加入‘六翼’这个组织的其中原因之一,的确有作为政府安插的监视者的意思。”

    库克挑挑眉:“你就这么直接承认了?”

    “事实罢了。反正事到如今,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肯望向他:“那么,之前隐瞒这件事,就是有意义的事咯?”

    “不怕你们说我。是的,当时如果暴露我的身份,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们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可不是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的。关于你们的那些事情,我可没有对他们做完全的透露。”

    “可是,在知道这些事以后,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这也是人类的秉性。”

    连翘晃晃脑袋:“你在一开始说过,你的终极目标,是消除掉你口中的‘人类情感’的消极作用,用一种完全理性的思考方式,推动全人类发展。是这么来着?”

    “并非戒除所有的情感。是去除所谓‘消极的情感’。”

    “那么,在你的理念里,什么是有益的情感?什么又是消极的情感呢?你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不论是什么,只要是能够推动人类走向进步的情感,在我看来都是有益的。反之亦然。我的终极目标,是推动全人类的进化。戒除情感,只是其中的一步。”

    “你的爱情故事,算是有益的情感吗?”

    “是的。但这仅仅针对我一人而言。其他人和我,一定存在着或多或少的不同。这种有时有益,有时则有害的情感,是最难判断的。至少于我而言,还没有设立那些完全的标准。不过,这些事可以缓一缓再说。当今之计,是先从将要来临的废土里崛起,而非其他。”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库克很快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

    “如何评价那些破坏了你爱情的暴徒?”

    “疯狂。盲目。愚昧。”

    “你现在还憎恨他们吗?”

    “当然。”

    “憎恨,是消极的情感吗?”

    “未必。憎恨能够促使人以更强烈的意志投入行动。一个原本的懦夫,在憎恨的驱使下,很可能变成一个激进的复仇分子。”

    “我得提醒你一点。它也会让人失去应有的理智。”

    “你想告诉我,情感这种具有两面性的东西,是没有一个‘积极’与‘消极’的判断标准的。”

    “你理解就好。”

    “但这是一个必须适应,必须解决的问题。我早就能够掀起这场进化了,但是我一直没有行动。因为我还没有搞清楚你的这些问题。我现在依然在茧中挣扎。如果这是个正常的时代,那我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利用。但现在,我必须要强制撕开茧的外壳,进行羽化了。”

    “看样子,你还有我们都不清楚的手段呢。”

    “彼此彼此。”

    一直没有说话的柯尔克,这时终于开口了。

    “在中南战争期间,你是为政府合作,制造武器的吧?”

    兰斯转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良久,他终于开口:“是。”

    “你有没有参与那些生化产品的制造?”

    “没有。”

    柯尔克点点头,随即又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