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我慈悲
只可是,关于给药加量,我答应得轻松,而我爸付钱却付得不忧心忡忡啊?
我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又不是拥有很多土地的那种,我家的田地少得可怜,根本就无法靠种地来获取收入,只能靠做竹器编织这些手工活来养家糊口。
我爸连同我奶奶一起干活,月收入永远都只在一千五一下,有时候连一千都不到,而且我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上学,光是让一家人活下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
而现在还要在医院花那么多钱去治疗我的抑郁症,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我爸的好弟弟,也就是我那作为教师的叔叔,怀揣着一腔正义和善良来“拯救”我了。
不停地跟我说,只要认真学习了,就能忘掉一切烦恼之类的话,还总是不忘苦口婆心地教导我。
说我要读好书,去翻身,去有出息,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穷苦的人,到了我这一代,有这么好的条件和机会,就应该去用尽全力去拼搏。
我最烦的就是叔叔说的那一句,“你不要一天到晚都在想东想西的,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能有什么压力?家里的经济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月的药,都够家里几个月的开支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一直消抹不掉,不管过了多久,依然历久弥新。
就是冲着那一句话,回到学校后,我就在没有医嘱的情况下擅自停药了。
接下来的日子,那才叫一个痛苦到惨绝人寰啊,无论时间过去多少年,不小心回想起那段时光时,我的内心都会沉重无比。
停药第一天,我的头脑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变得混沌不已,就像塞了一团棉花进大脑里,非常的不舒服,课堂上安静地坐着,非常认真地看着黑板听着老师讲课,可却什么都没听明白。
这不是因为我笨,好歹我曾经也是一个成绩名列前茅的人啊。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了,没办法及时反应过来,就像上体育课,老师喊向左转,全班人都向左转了,就我还楞在原地,慢了所有人一步。
可是我心中没有杂念啊,只是反应慢人一步而已。
我每天在脑海里想的事,都是该怎么办?
我很绝望,很焦虑,我成绩变差了,就意味着我没有未来了,我找不到工作了,毕竟这是我从小就接受的思想灌溉,我对这个所能预算到的糟糕未来,保持着绝对的相信。
我开始焦虑绝望,开始睡不着,开始没胃口吃饭,每顿饭都只是喝牛奶和其他饮料,因为那些需要咀嚼的食物我都无法下咽。
最悲催的是,连成师荫都无法带给我快乐了。
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一直都有喜欢成师荫,所以只要成师荫对我稍微好点或热情点,我内心都应该是欣喜才对。
可是在我焦虑痛苦的时期里,这一条规律变了。成师荫再也无法带给兴奋和快乐。
他像往常一样,在课间活泼泼地来找我,这时,我就表现得相当矛盾,我一点都不想搭理他,却又希望他能看到我的痛苦,能够关怀我一下。
可是成师荫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见我没搭理他,他就去找其他同学玩了。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痛苦至极。
我向来不喜欢跟别人描述那时候的痛苦和绝望,因为不会有人理解,他们只会责怪我,给我的建议永远只有好好学习,总是说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就会忘掉所有的痛苦。
但是就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痛苦都来自于学习,不是因为要学习而感到痛苦,而是因为非常想学习却又学不了习而痛苦。
学不了习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我成绩会变差,就无法吸引到成师荫的注意,也意味我无法在高考中获得高分数,那我就无法上一所好大学,之后就无法有一份好工作,然后我的婚姻和我未来的孩子,都会非常差劲,我将要度过不及格的一个人生。
我没办法不对未来保持着这样的焦虑和担忧,因为我从小就被灌溉那些思想,一遍又一遍,年复一年,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从不同的角度给我巩固这样的思想。
我一定要拥有一个好的人生,如果无法拥有,无法以农村穷人的身份去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我还活着干嘛!?
那我还活着干嘛?
这个问题,我在心里反复问了自己几遍,却没有一点点明确的答案。
于是,在一个吃不下饭的中午,我滴水不进,又饿又累,一切都想通了的我,慢慢地沿着教学楼的楼梯往上走。
每走一步,身体就会变得沉重一点,或许这是因为情绪过于崩溃造成的错觉,反正最后,快到了楼顶时,我几乎都是扶着围栏爬上去的。
只要从那里跳下去,一切就都一了百了,老师家长就都不用对我有所期望了,这样,所有人都不用失望了。
如若可以追随神明而去,是神明慈悲,如若不可以,那就是神明希望我对自己慈悲。
在我快到达楼顶天台时,我看见了成师荫和沅俏兮,还有另外两位男同学,他们聚在楼顶天台那里看风景聊天,见到我时,都无一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我。
“怎么了?”最先说话的是沅俏兮。
“我,”我情绪尚未稳定,说话都有些吃力,“想上来吹吹风。”
“你怎么哭了?”沅俏兮又问道。
“刚刚吃辣条,辣椒籽蹦眼睛里了。”我很牵强地扯出这个理由,成功地把沅俏兮和成师荫都给逗笑了。
我至今都还记得,当时成师荫对我笑的样子。
他站在天台上,背对着白日的天光,让他的脸上呈现着一种朦胧的美,特别是他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长,梦幻而灵动,让我记住了很久很久。
我走了上去,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心情就好了许多。
本来是聊得好好的,可是沅俏兮忽然间就开着玩笑说了一句,“你这个学霸怎么那么闲啊,别人都是吃完饭就跑回教室里学习了的,你是不是堕落了?”
沅俏兮的这句话,让我非常不开心。
我也很想告诉沅俏兮,我非常想学习,可是我做不到,我有学习障碍,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尝试,都做不到。
但我没有说,因为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我的,她是正常人,她肯定也会和其他人那说我,那些话我不想听,于是我就沉默着尴尬地笑着。
而在这时,成师荫见我没说话,又配合沅俏兮打趣我了,“大神哪里需要那么拼命,别人随便学学,都要比别人认认真真地学习好多了。”
这句夸奖的话,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反讽,听得我心里相当难受,可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说,静静地在那里傻笑。
我内心是相当无奈绝望的,可是脸上那该死的梨涡,硬生生地将我的笑容给美化得又甜又灿烂。
“大神以后要多多关照我啊。”
上一句话对我的影响还留在心中,成师荫又奉承了这么一句,我的心就更难受了。
我当然希望能够像成师荫说的那样,是个学神,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掌握那些知识,我也很想多多关照他。
可是我做不到啊。
那些我所期望的事,做不到本来就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还要被别人这么反讽一遍,我就更难受了。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默不作声地背对着成师荫他们离开了,只留给他们一个柔弱孤怜的背影。
具体是被什么感动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成师荫跟我说话时,那样清澈的眼神吸引到我了,当时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想多看他一会。
想多看他一会,那就得活下去了,不能再这么动不动就寻死了。
其实我也很怕死,因为一旦死了,就有好多好东西都无法享受了,我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该享受的东西都还没有享受完呢。
这么一想,似乎生活又多了一层浅薄的意义。
药,还是要吃的,人活着,总不能天天想死吧。
但这样大把大把地吃药,家里着实是负担不起,既然停不了药,那就减量吧。
给药物减了量,确实是没办法让我保持着相对正常的状态,甚至不能给我一个好睡眠,但最起码让我有胃口吃饭了,也不会让我痛苦绝望到想死。
以最低的成本,勉强维持着正常的生活,那就这样吧。
我想放过自己,然而这个世界却没有。
高中这个时期,无疑是大部分人的一生中,学业最繁忙的阶段,每月一次月考,每周一次小考,每天都得做好几张试卷,几乎就没有时间休息。
当月考逼近,所有人又都进入了一种紧张的状态中去,爱学习的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复习,不爱学习的人,都在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我是个爱学习的人,也像其他爱学习的人那样渴望一个好成绩,可我却不在复习的队伍中,我的一切行为都与那些不爱学习的人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