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之书:陌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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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656-4-22 沃杜布郊外 乔治与安东尼奥

    (2.7.2)656-4-22沃杜布郊外乔治与安东尼奥

    为了避免潮汐时间,我早早地驾船回到里耶卡。事实上,韦伯斯特(注:执政官)没有规定明确的期限,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异样的感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沃杜布。接连的死亡,梦见拉布尔丹和安东尼奥隐晦的态度是最令人不安的前兆。一切都在说,时辰到了。它让我有了急迫感。

    我独自坐在矢车菊花丛边,这片地方很少有人来,也不会时而有人打招呼。我千思万虑地盘算着心事,过了一个钟头,又过了一个钟头,左思右想,总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把不同的谜团关联起来。直到闻到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声音说:“下午好,先生。”

    我站起身,向声音的来源看去,这位历史学者穿着宽大的麻布袍子走过来,打扮地不起眼,但是我能确定他是有秘密的人。我不动声色地与他交谈,得知他需要采集一些矢车菊花瓣调制颜料。之后。他向我询问调查进展,我拒绝了正面回答,当我尝试从他口中套取信息的时候,他忽然正色说:“我来这并非为了分担你的危险和困难,不过,我在编撰沃杜布史之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语言现象。”

    “一个逃兵皮特来到奥斯特的一个小镇,他用奥斯特语对镇民说:‘我是劳本,我是木匠。’在这种情况下,对‘劳本’这个词的了解属于完整的理解,而且邻居们都以‘劳本’意谓在镇里人都知道的住宅里居住的唯一的那个木匠,那么他们就以相同的方式理解‘劳本是木匠’这个句子,并且认为这个句子的涵义是真的,但是他们不知道逃兵皮特是谁,也不知道有关他的其他情况。当劳本某天说:‘皮特是一名木匠’,而恰好隔壁镇子住着一位渔民皮特,渔民皮特对木工一窍不通,对于皮特这个专名的考虑而言,尽管劳本事实上用‘皮特’和‘劳本’表示同一个人,也就是他自己,但现在很可能出现的这样的情况:邻居们没有把劳本所表达的相同的思想结合到‘劳本是一名木匠’这个句子上,却认为‘皮特是一名木匠’这个句子的涵义是假的,因为邻居们对于皮特这个专名的考虑仅仅是他们所熟识的隔壁镇子的渔民皮特。”

    安东尼奥有意味地瞥了我一眼,我很意外没看到他的动作流露半分得意,不如同一些修士喜欢炫耀主赐予的知识,他单纯为了确认我没有走神。

    “很显然,涉及到专名时,要考虑由专名表示的对象是如何给出的,这可以各种方式出现,而与这每一种方式对应,包含这个专名的句子都有一种特殊的涵义。由相同的句子这样产生的这些不同思想,就其真值而言确实是一致的。”

    “每个专名都有一种给出由专名表示的对象的唯一的方式。”

    学者停顿了一下,“在我的认知范围,士兵迪肯·艾托斯(注:Deacon·Aetos,指的是乔治之前的身份)不会去摩尔托斯岛。”

    我惊愕地叫了一声,也许是还没摆脱那个名字和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我从没有想到安东尼奥查清了迪肯的身份。学者的铺垫描述不是一霎那间完成的,但这一瞬间,这个矮子脸上毫无表情的冷静让我记忆犹新,安东尼奥毫不留情地揭开迪肯的秘密,可是,历史学者的秘密却很不公平地藏起来。慌乱的冲动涌上来,我想冲上去用手卡住他的脖子,安东尼奥一定会奋力挣扎,那会是一场激烈的斗殴,但是只要我不放手,他就喘不过气来,然后把他丢下悬崖,或者砸在石头上,再丢进海里,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就是这样。

    “那么,塔瓦勒斯警长,我想,你已经有了重要发现,所以你从前一刻开始盘算要把我杀死而不是送进警局去的?”他盯着我右手中指的戒指,而后侧过脸,出神地向花丛看过去,天际的光芒越来越弱,世间的黑暗却越来越多。夕阳完全消失了,他说:“我实在地告诉你,你不会这么做,也不会使用那枚戒指的,正如你之前也没有。”

    我的沉默不是出于傲慢或是拖延,首先,我便没有可以回答他的东西。我无法理解这人是恶魔还是神使,我的历史、记忆、想法全在他的观察之下,我怀疑他是否在我的思维中存在着。这让我把刚才的犯罪念头消除,而似乎要我把敬畏和恐惧都放在眼前,绝对避免任何遗忘,要记住历史学者给我命定的一切。

    某人的笔记:他顺从至死。

    某人的笔记: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你是什么?”事实上,我问出口就后悔了,问题和答案只会带来更多的疑问。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你蛊惑了埃弗顿,造成了火灾和悲剧。”我死死地盯着他。

    “还有呢?”安东尼奥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却又仿佛在鼓励我说下去,他很好奇。

    “你害死了教堂的信众。”我取出装了羊皮纸的瓶子,观察他的反应,“这就是证据。”

    “很严厉的指控。”令我失望的是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否认。不过,他的态度告诉我,他确实知晓了全部,一定也包括羊皮纸上的花纹和古代文。历史学者不愿意与我继续深入话题,却以一句陈述句概括了前因后果,“但是,我记得内城的告示说,他们要迁去其他地区。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上面没有提到死亡。”

    我明白,安东尼奥存有讽刺心思,所有真相的知晓者都保持缄默。可是,这就是生活的方式,我不打算为此辩驳,也无法否认自己开始走在越来越背离职责的路上。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乱了套?甚至,留给我反思的时间都太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质问我,其实,谁去过岛上......”安东尼奥指着瓶子没有说下去,“相信或者不信,我是一位蹩脚的古代语译者,还有,业余的画家,而不是一个爱喝劣酒的水手。”

    我立即理解了,那就是说,错误的译文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不是一个故意而为的产物,况且,无论是学者还是画家,他们大都不依靠破案技巧来挣钱。然后,在我试图寻找其他可能性,关于水手,准备提出疑问时,安东尼奥突然又看向我,反问:“我们肯定或否定许多事物,因为语言的性质容许我们肯定或否定,而不是事物的本性容许我们那样做。但是,我从不会把错误的当成真的,请告诉我,现在的你又是什么人呢?”

    某人的笔记:善良的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现在的我又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我已然坠入谎言和真实交织的世界,在那里,能听见亡者的声音,能预见悲惨的未来。我大概猜到,有一个最快的赎罪,也是到达尽头的方式,不管那张羊皮纸究竟有何用途,我只要依照它完成仪式......不,我必须拒绝这念头,因为我清楚那将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终局,而在那种终局等待我的一定是历史学家安东尼奥。等到我走出思虑和困惑后,安东尼奥已离开一段时间了。迷惘的我完全没有留意到学者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