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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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像一道惊雷在周哲的脑海里炸开,再抬头看其他人时,眼里已满是怀疑。

    会是同行中的其他人拿走的吗?还是说卓雪的昏迷根本不是因为飓风,而是有人觊觎她的黑码,继而行凶越货?

    是杨柯还是潘阳?

    如果事实真如周哲所猜测的这样,那这行凶者的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大,能不动声色的与被害人同行,且是在受害者随时有可能会醒来的情况下仍旧泰然自若。

    难道他行凶时没有暴露身份?

    会是谁呢?

    周哲撇向车外的潘阳,在他的印象里潘阳是个老实敦厚又勤勤恳恳的人,这么多年在单位就属他跟自己走的最近,于情于理周哲都不想怀疑他,毕竟他曾对卓雪施以援手。

    周哲可以想象,当自己被带走后,卓雪孤身处在那样混乱的人潮里,心中该是怎样的绝望,所以他很感激潘阳能适时出现,否则他可能根本找不回卓雪,哪怕是昏迷的卓雪。

    但杨柯一家同样嫌疑不大,首先按照杨柯的说法,发现卓雪时她已经处在昏迷状态。退一步说,就算是他行凶抢劫致使卓雪昏迷,那他们也同样没有理由再背着卓雪返回公路。

    这显然自相矛盾。

    可要从动机来看,杨柯和潘阳或许都有嫌疑,毕竟他们并不知道黑码无效的事,这对他们来说是实打实活命的机会。

    环顾众人,周哲深吸了一口气,当下他有两种选择:一是相信潘阳和杨柯,认定黑码是被飓风或者是被其他人抢走的;二是继续保持怀疑并找机会试探,到底是谁说了谎话。

    他有些为难,但思虑再三后选择了后者,毕竟这不是寻常小事,若只是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他吃亏也就罢了。

    但这已经涉及到了生命安全,并且卓雪已经因此遭受到了迫害,他不得不防,再说他们仍要同行相当长得一段时间,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可以完全相信身边的同伴,否则那要比灾难更加凶险。

    “大家没事吧。”强压下心中的狐疑,周哲审视着众人脸上的神情。

    车内到处飘荡着绒球和黑色的羽毛,看上去十分狼藉。

    杨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接着指向周哲脸上的纱布,说道:“你最好也给自己重新处理一下。”

    闻言,周哲摸了摸快要粘不住的纱布,轻轻摇头。

    “还是先出发吧,得尽快送卓雪去医院,路上我再自己处理。”说完,周哲的目光横穿车内,看向另一侧的潘阳,他似乎已经掸清了衣服,点了根烟背对着众人。

    想起潘阳脸上也挂了彩,于是周哲询问道:“老潘,要不要我帮你清理伤口?”

    “不用,我的纱布没掉。”说着,潘阳吐出袅袅白烟,头也没回。

    见状,周哲也没再多问,将手里琐碎塞进了卓雪的口袋,接着杨柯一家也陆续下了车,众人合力清理着车内车外的残渣碎羽。

    那只卡在玻璃上的乌鸦是周哲自己拔出来的,摸着柔软温暖的羽毛,周哲很怕自己一用力,会将它首尾分离。

    小心翼翼地将它从车窗上取下,才刚缓和不久的心情又重新跌回谷底,倒不是说鸦群的袭击真的对他们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但这事像是警告。

    警告他不能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放松。

    毕竟这场灾难之浩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认知,可以说世界在经历一场剧变,而已经发生的地震、飓风或者是海啸,不过是这场剧变中的冰山一角,而当剧变的过程被拉长,人们就变成了温水里的青蛙,在不知不觉中走向灭亡。

    捧着掌心里渐渐僵硬的乌鸦,周哲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怅然,不知所起。

    浅浅清理完车内,禽类的臭味却始终难以消散,可公路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众人只能强忍着异味重新出发。

    右侧的车窗全碎了,好处是凉快通风,同时灌入车里的风声也很好的掩盖着沉默的尴尬。

    杨柯的女儿盯着周哲这侧车窗上的圆孔,似乎有话要说。

    但也许是小女孩的心思细腻,体会到了大人们的情绪低落,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周哲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意识到她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默寡言,于是带着微笑开口说道:“小妹妹,你是想问我,这怎么破了个洞吗?”

    小女孩眨着小眼,看了看周哲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不知是不是风声太大,她没有听清周哲的话,只是摇了摇脑袋,接着抬头问杨柯:“爸爸,乌鸦为什么那么傻,要把自己撞死呢?”

    杨柯一愣,他本来被扑面的风弄得心烦意乱,但面对女儿的问题他却表现得十分耐心。

    周哲本以为他会像在学校里上课一样,说些晦涩难懂的知识,但没想到杨柯却说:“它们只是被吓坏了,才不小心撞上我们的。”

    听着这个解释,周哲会心一笑。

    经过刚才的事,潘阳开得慢了许多,但服务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十公里,在如此空旷的公路上,即便开得再慢,也用不了几十分钟。

    或许是担心前途未卜,杨柯自从安抚完女儿后,就不再开口,能感觉到他陷入了沉思。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但渐渐的,周哲感到一丝反常,源头来自潘阳,因为他表现得过分安静,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与家人团聚的期盼,隐隐间似乎就连他行驶的速度都在变慢。

    这让周哲不禁产生一个疑惑,潘阳的妻子真的在前方的服务区里吗?还是说那仅仅是他为了摆脱杨柯一家,编造的托词。

    这个问题在吉普车开进服务区的岔路时便有了答案,只见偌大的园区里冷冷清清,仅仅停着几辆积满灰尘的轿车,而服务区里的超市和店铺无一例外,全都紧闭着门,显然有一段时间没被人打理过。

    周哲对此并不太意外,反倒他有些期待潘阳接下来会作何解释。

    “怎么会没有人?”潘阳最先打破了沉寂,但此刻他的话显得欲盖弥彰。

    也许是忧心忡忡了一路,杨柯对眼前空无一人的场景有些错愕,但片刻后他的心里便有了个大概,与妻子陶兰深深地对视了一眼,接着陶兰便冷冷讽刺道:“这不会是潘先生为了留下我们,布的局吧?”

    这话说得潘阳有些下不来台,但他仍然表现得十分意外,转过头诚恳地向众人说道:“也许这里刚发生过什么,或许他们已经成功撤离了。”

    这种猜测明显漏洞百出,怎么可能会如此巧合,他的家人在与他通完电话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便完成了撤离。

    毫无疑问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但这也同样凸显出了他是不知所措且毫无预料的。

    这正是潘阳刻意表现出的情绪,他的确想借用电话联系家人,但他没有如愿,而之所以他会撒一个这样的谎,只是希望周哲能将杨柯排除在外。

    但当在周哲同意继续带上杨柯一家时,他只能开始盘算起新的对策,为了要圆这个谎,他预设过很多种可能。

    而刚刚的话,正是他为了当下的情况想出的应对,只要一口咬定自己的确联系过家人,并表露出对当前环境的惊讶,众人就算怀疑,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因为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在某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将谎言彻底终结。

    如若有更好的选择他也许不会走到如今,但现在看来了断此事已成必然,否则即使他能够脱身,也必然不得安宁。

    因为一旦卓雪醒来,他所谋划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确定不是你记错了地方?”周哲试图给他个台阶。

    但潘阳却一脸确定地说:“不可能,电话里说的就是这儿。”

    周哲见潘阳煞有其事的态度顿时有些动摇,其实他能理解潘阳或许是因为不想与杨柯为伍,从而编了一个由头。

    但见潘阳如此坚持,周哲不免开始思考,这里会不会真的发生了某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或许在潘阳跟他家人取得联系时,救援受困幸存者的计划就已经展开,那些他们来时遇见的车队也许就是证明,恰好在他们赶往这里的途中,他的家人便被接走。

    在周哲看来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只是这一切实在太巧了。

    如果事实真如他的猜测,潘阳的家人一定会留下些信息,也许找到这个信息,就能证明潘阳的清白。

    但杨柯接下来的话,令周哲试图替潘阳开脱的思路戛然而止。

    “那你怎么解释车去哪了?”

    “我们这一路上虽然遇见了不少支援灾情的车队,但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他们连逃难者的车都一同带走了吧?”

    “这样荒诞的说辞,显然是扯淡。”

    杨柯只言片语就把潘阳驳得片甲不留,周哲无奈地看向潘阳,眼神似乎再说:“认了吧,诚恳地道个歉,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可潘阳却毫不在意,他将身体完全转向后座,那张久经日晒又棱角分明的面孔,在脸上纱布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粗犷。

    他沉声说:“如果你总是把我摆在对立面,那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我发誓我的妻子告诉我的地方,就是这里。并且我也相信她不会不留下消息就不告而别,除非她真的遭遇了某种不测。”

    杨柯听完冷笑着摇头,他丝毫没有被潘阳看似真诚的话语打动。

    潘阳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冷笑的嘴脸。

    周哲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某种别的情绪。

    僵持许久,潘阳再开口时话音又沉了几分:“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我的家人有没有给我留下信息。”

    杨柯眯着眼不置可否,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听着。

    潘阳虽然十分憎恶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如果我输了,我自己留在这儿;反之如果你输了,那请你们一家立刻下车。”

    说完,潘阳对杨柯报以同样的冷笑,等待着他的答复。

    周哲被愈演愈烈的气氛弄得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另一侧的陶兰和她的女儿,但她们显然无能无力。

    杨柯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潘先生,你似乎总觉得我在针对你,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做事的原则是对事不对人。”

    “如果你执意要跟我打这个赌,我无法拒绝,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俩才是这辆车的主人,但我认为你跟我打一个这样的赌,是在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