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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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路无话,吉普车在空荡的公路上一直行驶到了中午,期间周哲给车加过一次油。

    虽然从基地里带了些汽油备用,但毕竟空间有限,还得携带食物和淡水,他带的量只够勉强加满油箱一次,他本想等到不得已的时候再用,但一路上的服务区都已荒废无人。

    如果前路还是没有供给,他们就只能重归步行。

    但这显然是周哲多虑了,因为正午时,在他们驶离灾情中心地区后,他从公路另一侧,见到了一个与他们背道而驰的车队,其中有军用重卡、运兵卡车和民用大巴车,浩浩荡荡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很显然,他们是去支援灾区的,但这同样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前方公路上的服务区还在正常运行,否则等他们进了灾区,得不到补给,那就是有去无回了。

    这令周哲精神一振,恰好下个服务区距离不远,他打算在那验证自己的猜测,也顺便歇歇脚,稍稍消解些舟车劳顿的疲惫。

    随着路旁深蓝色指引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周哲将车驶进岔路,开进了服务区。

    但驶下服务区入口的缓坡小道后,入目的场景却令车上的众人一惊。

    只见空旷的广场上竟停着一架直升飞机,还有几辆军用卡车远远停在一旁,看来这里已经被军方接管,见此情形车内众人神色各异。

    “无用功罢了。”杨柯坐在后座中间,视线最好,所以他最先评价道。

    周哲对他消极的发言不以为然,他将车停在加油站前,熄了火,转过头说:“中午了,估计孩子也饿了,咱们下车走动走动,吃点东西后再出发。”

    杨柯微微颔首,但脸上仍是那副冷冷的模样,潘阳则二话不说,打开了车门如释重负地下了车。

    见此情形,周哲在心里哀叹一声,转头看向副驾上的卓雪,她脸上的惨白稍有缓和,呼吸声也还算平稳,这总算令周哲稍有欣慰,他伸手轻捋着卓雪额头的发丝,许久后才忧心忡忡地下了车。

    等到周哲下车时,几名军人正盘问着潘阳几人,直到他们看见,周哲从车里拿出了证件,才没再多问。

    周哲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从车里取出了一些食物和水,依次分给了众人。

    他只给自己拿了一瓶水,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驾车,导致他没有胃口,于是他独自走到副驾旁的窗户边,背靠着车身,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这时潘阳走了过来,他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厕所,开口说道:“走,去厕所,抽支烟。”

    周哲则是带着苦笑摇了摇头,婉拒道:“算了,我想歇会儿,你自己去吧。”

    潘阳没再多说,拍了拍周哲的肩膀,又看了眼车里的卓雪,接着独自走向远处的公厕。

    也许是因为刚下过雨,正午的阳光不算炙热,空气十分湿润,周哲在和煦的光线里,仰着头伸展着筋骨,腰和背传来的酸胀令他在刹那间晃了神。

    他感觉这几天的经历仿佛都不存在,世界仍是日朗风清一派祥和,他还是那个研究潮汐规律的研究员,但有时事情的变化就是如此之快,总让人感到恍如隔世。

    “周先生。”杨柯低沉的声音驱散了周哲的恍然。

    他睁开眼,看见了杨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有事吗?”周哲淡淡地问,自从潘阳拒绝了他的计划后,这一路杨柯都没再开过口,而此时他又突兀的来找自己搭话,这倒是令周哲有些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但杨柯并没有直白的说出自己的目的,反而让周哲隐隐地感到,他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身后。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周哲用身体挡住了他的眼神,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见状,杨柯倒也不甚在意,只是眯着眼直视着周哲,二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杨柯沉声说:“关于我的计划,我不知道你是否仔细考虑过。”

    闻言,周哲抿嘴一撇,看来杨柯仍未死心。

    “可我的同事已经拒绝你了,就算我答应你,又有什么用呢?”

    杨柯微微一笑,缓缓摇着头,“周先生,看来你并没有仔细思考过我的提议。”

    “什么意思?”周哲面露不解。

    杨柯止住了微笑,目光审视着面前的男人,打量着洁白纱布低下,那双布满疑惑的双眼。

    他在判断,周哲究竟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很快,杨柯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叹了口气,直白地解释道:“其实自始至终,我都只需要一个人,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就足够了。”

    说罢,杨柯又将目光转向周哲身后,接着说道:“我无意冒犯你,但,是我从草地里发现了卓小姐,那时她伤的很重,流了很多血,意识也已经模糊了。”

    周哲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暗示自己放弃卓雪,转而帮助他完成他的计划,怪不得他会选择潘阳不在的时候来跟自己坦白。

    “为了表示诚意,我画了一张草图,大概能说明我的想法,你可以看完之后再给我答复。”说着,杨柯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周哲。

    周哲本想拒绝,但他无意间地一瞥,在纸上看见了个熟悉的数字。

    顿时,他汗毛倒立。

    周哲夺过草纸,展开后在纸上清晰地看见了三个歪歪斜斜的数字:801。

    “你究竟是谁?”

    对于周哲突然的变化杨柯显得有些惊愕,他对周哲的问题毫无头绪。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是一名中学老师。”

    周哲紧锁着眉头,顾不得听他说话,目光飞速在纸上览阅。

    明显被浸湿风干后的纸上,笔迹有些散淡,但他所画的图形旁,那三个数字却清晰可见。

    他画的是两个长方形,这明显代表着海里的两根盐柱,图中两个长方形的顶端被一根黑线连接,四周画的是上不封顶的正方形,图形间的空隙则画满了波浪号。

    虽然十分粗糙,但凭着眼前这些简单的线条,周哲还是认出了他画的是一张电解原理图。

    而标注在一旁的数字,则是盐的熔点,八百零一摄氏度。

    “哈哈哈...”周哲笑了,笑得复杂且放纵。

    原来真的有某种东西正试图向他传递信息,那些令他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的画面,他本想抛之脑后,但现在他却得到了答复。

    就像找到了一把钥匙,虽然这还远远不够。

    大笑之后,周哲在杨柯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你的计划可真够疯狂的。”

    虽说周哲莫名的笑,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终归不算消极,至少他确定那绝不是嘲笑。

    “你同意了?”

    周哲不置可否地继续问道:“你知道电解体积如此庞大的东西,要耗费多少电力,又怎么在海里创造出电解所需的环境呢?”

    本以为杨柯会长篇大论地解释其中的原理,但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反问周哲:“你听说过惊马槽吗?”

    “惊马槽?”一连确定了几遍杨柯所说的是哪几个字,周哲这才在脑海里检索着这个陌生的词。

    杨柯见周哲迟迟没有反应,于是解释道:“它是我国西南方的一处山谷,传说那里发生过一场战争。”

    “在惊马槽经常能听见兵器碰撞和马匹嘶鸣的声音,这一直是当地村民的梦魇,他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阴兵过道。”

    周哲蹙着眉听完了他的话,心里仍是不解:“这和电解盐柱有什么关系?”

    “周先生,请耐心听我说完。”杨柯像是在学校讲课,孜孜不倦地向周哲阐释道:“惊马槽的地质结构十分特殊,可以理解成是一个天然的录音机;同理海面上盐柱周围的环境,也可以理解成天然的电解池雏形。”

    “我们只需将盐柱所处的环境看成一个巨大的容器,再向其中导入外接电源,形成闭合回路,海水本身就是理想的电解质溶液。”

    “可是,盐能导电吗?”周哲听得一头雾水,他的专业偏向文科,所以对物理化学只有基本的了解,但在他的印象里,盐并不能导电。

    “晶体态的盐的确不能,但盐在熔融状态下是具有导电性的。”

    “但要融化这么庞大的东西,不太现实吧。”听懂了杨柯计划的基本原理,但问题的核心,是计划能否可行。

    “的确,所以这个计划不仅仅只有这些。”

    “还有什么?”周哲听得意犹未尽,但杨柯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他目光瞥向一侧,那是潘阳离开的方向。

    周哲顿时了然,杨柯显然是不想将计划分享给潘阳,毕竟两人话不投机,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再继续强求。

    “聊什么呢?”潘阳带着扑面的烟草味走到两人身边,见杨柯三缄其口的模样于是将头瞥向周哲这侧,自然地无视了杨柯。

    “没什么。”周哲有些尴尬地看向杨柯,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计划告知潘阳,毕竟在他听来,杨柯的计划未必不能实现,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他们真能因此得到进入地下城的机会。

    想到这,周哲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曾检查过交给卓雪的那张黑码还在不在她的身上,但转念一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在军事基地的时候他已经得知,那张黑码只有所长能用。

    “我看这里很安全,就把杨老师他们留在这吧。”潘阳眼神冷漠地转向杨柯,继续说道:“杨老师刚好也有联系军方的打算,不如就在这里完成你的想法吧。”

    “这事不用你操心。”杨柯不想多搭理潘阳,他看向周哲,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周哲表态。

    “这...”一时间周哲为难极了。

    见周哲迟疑,潘阳侧身挡在了杨柯和周哲中间,附耳小声说道:“我刚找人借了电话,联系上我妻子他们了。”

    “就在前面不远的服务区里,不过那儿并没有被军队接管,也没有人运营,她的车已经没油了,如果带上这几个人,到时候可坐不下。”

    潘阳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周哲听完有些无奈,这样看来似乎也只能将杨柯一家留在这里了,虽然杨柯刚向他坦言了计划,但要让自己放弃卓雪,他还是做不到。

    于是他略带歉意的看着杨柯。

    不必开口,杨柯便从他的目光里看懂了他的决定。

    杨柯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语气重新变得冷漠:“把我们带到下个服务区,接下来就不劳周先生费心了。”

    对此周哲没有疑义,他理解杨柯是想找到那个所谓的孑然一身的人。

    但潘阳显然不想让他们再回到车上,仍是不死心地说道:“到了前面可就没有军队保护了,到时候你们只能被困在服务区里。”

    “我们自己会想办法。”这时,在车后牵着孩子听了许久的陶兰,忍不住站了出来。

    说完她忿忿地看向周哲,似乎在埋怨周哲忘恩负义,但她终究没把脸皮撕破,只是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还是要感谢你,把我们一家捎到这儿来。”

    “哎,”周哲赔着苦涩的笑脸,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但也只能好声安抚:“还是先上车吧,实在不行等到了地方,我们再想办法。”

    见将杨柯一家留下无望,潘阳在心里嘟囔一句:“狗皮膏药。”

    接着他冷着脸径直从众人身前走过,一声不吭地坐回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