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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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观澜境

    两人听这话都是一惊,抬头往上望去,只见一位翩翩君子站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穿着蓝色宽袍大衣,头戴蓝色方巾,绣有白边,面容俊秀,长发飘飘,必是隐世真人。

    “我们适才并未说什么话,只是在感叹山中捕鱼的闲适罢了。”璟瑄慌忙回答。

    “我不恼你们说苏澜是最弱的那个。”蓝衣人微微一笑。

    璟瑄听了这话心里一紧。

    “只是你们由什么来评定一个人的强弱呢?”

    璟瑄斜看了陈舜一眼。

    “当……当然是排名啦!”陈舜忙说道。

    “可笑!”蓝衣人冷笑一声,“世间哪有什么强弱,就如世间没有对错一般,那些不过是世人片面的看法罢了。

    世人争夺那第一第二,不过只是夺得个虚无的头衔,毫无价值所言。”

    “我听不懂。”陈舜努努嘴,璟瑄忙拍拍他的肩。

    “盗跖和颜渊,一个偷盗别人的钱财,一个即使穷困潦倒也坚守道义,哪个是对的?”蓝衣人问道。

    “自然是颜渊。”璟瑄立即回答。

    “你呢?”蓝衣人转头看向陈舜。

    “和陛……他一样。”陈舜也毫不犹豫的回答。

    蓝衣人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传来一个带有重重鼻音的声音:“没有对错。”

    蓝衣人愣了一愣,往屋子看去。璟瑄和陈舜都捏了把汗。

    “你说什么?”

    屋内忽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璟瑄和陈舜都很是担心,瑜策的病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那阵咳嗽声结束后,瑜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第一,乱世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没能得到教化,也不知有多少人根本解决不了自己的温饱。一个没有被教育过的人如果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没有解决,又谈何追求道呢?”

    蓝衣人“嗯”了一声。

    瑜策又咳了几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但仍然撑着身体说道:“第二,每个人的追求都有所不同。盗跖追求自己安稳的生活,颜渊追求世间大道,两者都不能被称为错。”

    蓝衣人又点了点头。

    “适才所说的强弱,只是针对一个方面来评判,很是片面,而评判的方面很是纷繁。世人应当不去刻意地追捧一个人一个优秀的方面,应当顺其自然,发现自己擅长之处,道称之为无为。只有无为,方是一个人正确对待世间纷繁万物的态度。”

    蓝衣人托着下巴,说道:“此言略有些差矣。”

    璟瑄和陈舜正惊叹于军师的才智,不料蓝衣人却说他“差矣”,不由得有些吃惊。

    陈舜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说道:“哪里差了?我看你这小子是故意为难他!”

    “不要这样!”璟瑄慌忙扯下了陈舜。

    “刚才你说世间没有对错,你的话里又说‘正确对待世间纷繁万物的态度’,这又是为何?”

    “这只是我们认为正确的方向,他人如何认为,我们不能干涉。这只是我为天下人提供的一种态度罢了。”瑜策沙哑着嗓子说道。

    “孺子可教也!”蓝衣人哈哈大笑,心里却只觉得这番讨论很是熟悉,“这位兄弟当真是我的知己,把他给我吧,我好解闷。”

    蓝衣人说着就往屋子走去。

    陈舜一听这话,心里害怕那人对瑜策下毒手,忙站了起来:“给我站住!”

    “还请公子饶了我们的性命,我们都是苦命人。”璟瑄也慌忙站了起来。

    “怎么,我带他走都不给吗?”蓝衣人斜睨两人。

    “是又怎样?”陈舜怒道。

    蓝衣人哼哼冷笑:“是的话,你们两个分别跟我过几招,如果你们其中一个人能打得过我,并且兵器不掉,我就离开。”

    “好生猖狂!”陈舜不等蓝衣人说完,就持着双刀攻了上去。璟瑄听到瑜策在屋子里轻轻唤了一声,但他还没听清楚瑜策在叫些什么时,瑜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蓝衣人“咦”了一声,只见陈舜双刀使的都是不同的刀法,每一击都只进三分,立即退下,又换另一招,如此重复三次,便来一次实招。如此出刀,能使他人应接不暇,迷乱他人眼神。

    蓝衣人身法极快,瞬间躲过了陈舜的几招,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长鞭,身影一闪,忽的绑住了陈舜的两把刀。

    陈舜也并不退避,暗暗将气力灌注到刀里,只听得“砰”的一声,陈舜以为这力量足以震碎蓝衣人的长鞭,不料接下来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蓝衣人的长鞭并没有断掉,而是稍稍松弛,悬在空中,待陈舜气力使尽,又立即粘了回来,同时蓝衣人灵力发出,长鞭上忽的显现蓝光,一道水剑顺着陈舜的双刀往陈舜射了过去。

    陈舜大惊,只能放开双刀,躲过了这一击。

    璟瑄见状,将长枪取了出来,一足轻轻一跃,长枪夹着疾风呼啸而去。

    蓝衣人又“咦”了一声,甩鞭往璟瑄的长枪卷去。璟瑄却也同时使用灵力,使长枪变软,猛然一缩,躲过了蓝衣人的一卷。

    蓝衣人轻轻一笑,鞭子忽然呼啸着往璟瑄身上劈去,璟瑄也同时挥枪往蓝衣人身上刺去。

    不料蓝衣人的鞭子更为轻巧,落下的速度更快。璟瑄只觉得身上忽然火辣辣的一痛,长枪也同时扑了个空,忙收回长枪,站稳架势,提防着蓝衣人的下一次来攻。

    但蓝衣人就此收手,不屑的说了一声:“要是我使出真灵力,你们早就活不了了。陈家双刀,陆家长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璟瑄心下一惊,没想到那人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辨别出了他们的门派。他望向自己身上的伤痕,发觉只是伤及皮肉,并没有到骨头。

    “你们输了,我就进去了。”蓝衣人整了整衣服,迈步就要往里走去。

    他正走得几步,忽的觉得左脚脚踝被双手缠住了。他往下一看,只见是璟瑄趴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脚。

    “不许伤他性命!”璟瑄求道,又想起自己在世间已然没有了亲人,唯有瑜策和陈舜两人在他身边。

    他的泪水又不自禁的流了下来,只是抓着蓝衣人的脚死死不放。

    蓝衣人“啧”了一声,刚想抬起另一边腿,不料更是抬不动,他转头见陈舜也扯住了他的腿,骂道:

    “你这不要脸的小兔崽子,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死。要杀死他,先踩死你陈大爷!”

    蓝衣人两脚被缚住了,只能停下,双掌往两人脑门上砸去。璟瑄和陈舜都无力抵抗,只能在受痛中挥拳砸蓝衣人的小腿。

    蓝衣人见此,忽的收手,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很是讲义气,虽然武功差了一些,但忠义才是江湖上最敬重的一个人的品质。你们很好,我也不是想去打死那位兄弟,只是想帮他看看病罢了。”

    “我不信!”陈舜喝道,出拳又要砸蓝衣人的腿。

    “不得无礼!”瑜策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传了出来,回荡在三人耳畔。

    陈舜向来最听军师的话,于是住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璟瑄见状,也爬了起来,明白军师定然知道了些什么。

    “后生可畏呀!”蓝衣人笑道,“里面那位小兄弟很是懂我,简直就是我的知己,我很是敬重他,你们带我进去吧。”

    “你到底是谁?”璟瑄问道。

    “我姓苏,单名一个‘澜’字。”蓝衣人悠然一笑,见璟瑄和陈舜面露羞惭与惊讶之色,忙又说道:“刚才那件事,我不介意,只是想来试出你们的身份罢了。这里就是观澜境,是我的地盘。”

    璟瑄明白苏澜在确定自己地盘的安全,于是才出这么一手。他扯了扯陈舜的衣袖,两人都深深鞠了一躬:“不知苏前辈在此,多有冒犯,实是有愧!”

    “没事没事!”苏澜爽朗的笑道,又看向璟瑄的鞭伤:“你的伤不打紧吧?”

    “不打紧,没有伤到筋骨。”璟瑄脸上带着泪,勉力一笑。

    苏澜望着璟瑄有些鼻青脸肿的脸,一下子盯上了他的白眼珠,心里微微一颤。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璟瑄:“在下不知你是阎王陛下,多有冒犯!擦擦眼泪吧。”

    苏澜说着深深作揖。璟瑄接过手帕后也慌忙回礼。

    苏澜直起身来,问道:“阎王陛下因何事如此悲伤?”

    璟瑄听苏澜问起这个,心里一酸,喉咙竟哽住了。陈舜见此,忙帮璟瑄把地府的变故大致描述了一次。

    苏澜听了,全身一震,却是怔住了。良久,他才叹道:“已经波及到阎王境了吗?”

    璟瑄擦干脸上泪水后,听了这话,很是惊讶,刚想问苏澜,却见苏澜当先一步迈开腿,往屋里走去。璟瑄和陈舜紧随其后。

    苏澜打开了门,三人只见瑜策艰难地侧卧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碎发散在他的脸上。

    璟瑄只觉苏澜又是一愣,身体在颤抖。他往苏澜脸上望去,只见他双目噙满了泪水。

    “瑜策!”苏澜忽的激动地叫了一声,往前跑去,伏在床沿,又说道:“我只道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用双手紧紧抱住了瑜策。瑜策见了苏澜,心里也是一震,轻声说道:“叔叔,我……我还活着……”

    “怎么病成这样?”苏澜轻轻拨开瑜策脸上的碎发,将他头上的毛巾取下,又湿了水,往瑜策的脸上抹了一抹,方才站起来,用袖擦了擦泪,回过身说道:“阎王陛下名叫璟瑄,那这位是……”

    “陈舜。”陈舜回答。

    “原来你就是陈舜。”苏澜微微一笑,“江湖上都说陈子萧收了一位世间仅有的元系弟子,很是不凡,今日一见,果真不错!”

    “过奖了。”陈舜虽然如此说,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苏某请你们到我的府上住上几晚吧。”苏澜说着背起瑜策,“苏某平生最敬正人君子,几位不仅不弃舍侄,还拼命相护,苏某很是感激。”

    他说着又向两人鞠了一躬。

    “令侄尽心尽力,奔波劳累,忠于阎王一家,在下当不相弃!”璟瑄回礼,“还是在下要感谢前辈相救之恩,若无前辈,在下说不定就身死山野中了。”

    “哪里的话!”苏澜笑着,往外走去。璟瑄和陈舜紧随其后。

    “苏澜前辈,这些鱼你拿回去吧。”璟瑄一出门,立即奔到了那鱼篓旁边,拿了起来,又将刚刚烤熟的鱼一把抓起。

    “陛下盛情,苏某领了!”苏澜居然也毫不客气。

    “这条有点焦了,扔了吧。”璟瑄悄声对陈舜说道。岂知陈舜竟一把抓过:“你们这些少爷尽不会珍惜食物,焦了也好吃啊!”

    他说罢竟狼吞虎咽起来。

    璟瑄不由得“噗嗤”一笑,有些惭愧。

    几人往流水上游走去,愈往上走,山势就愈陡峭。来到了流水源头,只见那里是一处极窄的洞穴,只容一人通过,外头云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

    几人穿过山洞,便见到了云雾中的一间高大的屋子,有五六层楼高,宏伟壮观,直入云霄。第一层立有几根盘龙柱,撑住二层,盘龙柱上的龙栩栩如生,腾云驾雾,很是气派。

    前门敞开着,苏澜便带着众人长驱直入。璟瑄见里面的厅堂也甚是宏大,金碧辉煌,两侧都有壁画。左边是层峦叠嶂,翠峰如簇,柔水穿山而出,是为白带。右边是低树圆月,江水柔和的映照着岸上景色,很是清幽。

    璟瑄见左边壁画上写着:

    “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

    右边则写着: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隐士居然也住如此奢华的楼阁。”璟瑄暗忖,但他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跟着苏澜往楼上走去。

    “这家伙有钱就如此挥霍,不拿去救济穷人,怎的我们还跟他走!”陈舜见了这些奢华的景象,心里想起了那些穷苦的流民,愤愤不平,抬高了声响说道。

    “陈舜住口!”璟瑄忙捏了他一把。陈舜才不服气的住了口,气冲冲的跟在后面。

    苏澜听了,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将众人带到二层。

    二层的第一个房间和第二个房间挨着,苏澜便转过身对璟瑄和陈舜两人说道:“只能委屈两位住在这里一些时日了,待小侄病好了再做打算吧。”

    璟瑄正想答应,忽的想起了青巾会,于是问道:“前辈,请问青巾会如今在何处?”

    “陛下要寻青巾会?”苏澜微微惊讶。璟瑄点了点头。

    “他们近日来了临安,在皇帝住的地方旁边举办大事呢。你得赶紧去寻,否则他们一走,你们就很难寻得到了。”苏澜说道。

    “临安倒是离这里很近。”璟瑄沉吟道,“他们停留多少时日?”

    “我猜的没错的话,大概二十日左右。”苏澜托着头想了一想,“他们首先要处理一件与至亲之人有关的丧事,然后就是闹临安府了。”

    璟瑄正想开口答谢,陈舜却抢先开口,皱着眉问道:“你怎么都知道?”

    “青巾会前总舵主与我交好,故我知道他们的行踪。”苏澜并不生气,微微一笑。

    “陈舜,别再生苏前辈的气啦。”璟瑄劝道,陈舜便不再言语。

    “你们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吧,明天我要与你们说一件大事。你们自便。”苏澜说完,背着瑜策转过身,就往走廊尽头走去了。

    “又装神弄鬼的,好端端的有什么大事?”陈舜撇撇嘴。

    璟瑄微微沉吟,往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