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时分。

    跑到一里外街上打了桶水，认真真洗了个澡，穿好衣服，揣上银两就出了门。

    先到了城西的八兰街，这条街上聚集了一些布庄和裁缝铺。

    到了一家叫“瑞福祥”的布庄门前，伙计看他一身褴褛破旧，一脸嫌弃地就往外赶，直到张蕃摸出一块十两大银锭来，伙计突然脸上堆起笑，在阵阵“大爷请”的招呼声中，把他连迎带扯地带上了二楼雅间。

    挑了两丈藏蓝棉布和一丈白棉布，花了3两5钱；又买了两匹青花棉布和几斤棉花，13两6钱没了。

    他抱着这堆东西，又钻进了一家裁缝铺，托裁缝赶制一件袍服两件内衣、一床被褥。又是7两银子没了。

    把布料棉花放下后，已经快到中午了，就往城东走，想在城东找一处经济实惠的屋子租下。

    刚走到义阳街的时候，迎面过来了一台四人小轿。

    那小轿和他擦身而过，才走了一段就停下了，轿帘一掀，里面冒出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脑袋来。

    “张公子，哪里去啊？”

    张蕃刚听到“张公子”时还没反应过来，可马上就认出了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笑了：“李学政？”

    他忙上前拱手行了个礼，道：“我上街市上刚买了些东西，正要去找间房子租呢。”

    李宗儒见他这样有礼，心中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稍作沉吟，问：“城南环境好，房舍又舒适，何必要到城东租房？”

    张蕃尴尬地笑了笑：“上午我在八兰街打听过，城南房租太贵。李学政方才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宗儒犹豫了下，方道：“昨日老夫考校了下你，才知道你竟读过些书，只可惜未曾上过学，不得要领而已。如果有人愿保荐张公子到县学去上学，不知可愿意啊？”

    张蕃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宁朝文武并重，文科武举是寒门的晋升之路。

    本朝武举制度与张蕃所知道的历史完全一样，谁都可以报名参加。

    但文举制度大有不同，有报名资格限制。

    在大宁朝，想要参加文举考试，第一步要通过乡试，然而报考乡试必须有县学的文凭。

    这位老先生说的“有人愿举荐”，不就是他自己么？

    张蕃凛然又拱了个手：“感谢学政大人，我当然愿意！但只有一个问题要确认下。”

    “张公子快人快语！请讲。”李宗儒心中一喜，不由得捋须微笑。

    “学费贵不贵？”

    ？？？

    李宗儒心底不由惊叹，这孩子家境果然贫寒，别人听说能进县学，第一个反应是欢呼雀跃，他倒好，第一个反应是要花多少钱。

    但李宗儒知道眼前这少年父母都不在，家无生计，考虑问题自然和那些口含金钥的人家不一样。

    “张公子不必担忧，学杂费加上书费，一年不过十几两银子，比你纳的役钱还少。这个费用……能接受吗？”

    张蕃听了这个数，才心头一宽，道：“这个钱我还有的。”

    “嗯……你愿何时到城南书院街的县学去上学啊？”

    县学在城南？

    张蕃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学政暗示他到城南租房了，原来是想让他上学方便。

    既然是去县学，还是穿件新衣裳比较好，裁缝铺说做好一套衣服要五天，五天时间里房子应该也找好了。

    张蕃拱礼道：“多谢学政大人，我五日后便可开始上学。”

    李宗儒对他颔首微笑着点了点，喃喃道“好，好。你等一下，我写个东西给你。”，然后缓缓放下了轿帘。

    过了一会儿，轿帘又掀开了，李宗儒递了一页对折的纸到他手上，道：“这是我写的推荐信，上面盖了我的印章，你拿这个便可报名了。老夫还有事要赶去办，咱们就此别过吧。”

    张蕃忙接过折纸，深深行了一个礼才告辞离去。

    四人小轿走了一程，轿旁随行的一名中年家仆见张蕃走远了，才隔着轿帘内问：

    “老爷，县学的学费和书本费一年下来最少要600两才行，您叫他拿十几两银子去报道，不会是又想……”

    李宗儒掀开轿帘，道：“老贾，你一会儿去县学一趟，找到管账目的办事书吏，就说有个叫张蕃的五日后报道，只许收他十九两银子，其余的记在老夫账上即可。”

    老贾一怔，笑道：“老爷，我看这少年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比您以往资助的那几个学生的风姿可差太远了。”

    李宗儒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老夫年纪大了，不能多为国效力，就指望着多作养几个人才，将来或为官一方，或接了老夫的班，心里也是慰然的。可前面几个学生没一个成器的，甚至……还有一个投靠了番邦，唉……我看这少年行事敢作敢当，心诚志达、又略读过点书，想再试一试。进了县学后，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老贾望了望衣衫破旧的张蕃那远去的瘦弱背影，不以为然地微微撇了撇嘴。

    城南，太平街。

    张蕃本不想来城南的，但一想起李学政盛情难却，再加上如果真是入了县学，住在城东还真是挺麻烦的，就抱着一线侥幸先来城南看看有没有僻陋的房子。

    可逛了一圈……也没见到有哪家被满门抄斩，刚好空出一个门房或柴房出来的。

    走到一个巷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了自己一声：“小兄弟留步。”

    张蕃转过头定睛一看，一个白袍青年男子迎面走了上来，那人约二十四、五，一张大脸肥而圆，摇着一把折扇。

    “这位小兄弟，是在找房子吗？”

    张蕃把他上下打量了下，心生警惕：“谁告诉我在找房子？”

    “嗐~，我看见你在这周围转了半天了，一般找房子的人都是你这样。我是这一带的宅‘牙子’，叫周乙。”

    说着，大圆脸就递了一张手掌大的软纸片过来。

    宅‘牙子’是对地产中介的称呼，没想到在这小县城里也有这种职业。

    张蕃接过纸片一看，不由得抿嘴一笑。

    这是张名片？

    名片右边竖写着“周乙”二字。

    名片右边，是一张手工画，画的是这一带的简要草图，图中有一个圆圈，圈左两个字“周宅”，圈右画着一张圆脸盘，那应该就是这个牙子的自画像了。

    张蕃马上就领会到这张简单粗暴的名片的好处。

    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这种看图找人的名片恰好符合潜在客户的文化水平。

    张蕃想了想，还是把名片还给了他。城南房租本就贵，再找牙子作中介，费用就更高了。

    周乙没立即接，笑问：“小兄弟先别着急还我，我瞧你一直在看老旧的小宅子，这种房子我有，有一个月五两的，也有十两的。”

    “五两？……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周乙一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倒是有一家只要一两，但这家主人有点怪，这家要和房客面试，看得顺眼才肯租。”

    “还得面试？”

    “要去看看吗？要看的话，你得先付我十文钱跑腿费。事成了，我再抽成九十文；万一不成，你只损失个跑腿费。”

    一两？不会是合租房吧？

    张蕃想了想，还是掏了十文钱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