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你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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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吾岂青砖侠?

    大宁朝永安十三年,夏。

    烈日炎炎,空气溽热。

    磁州南部的武阳县。

    城西的城墙上下,聚集了两千多名服徭役的百姓,他们正忙着加高、加固五十余年未修葺过的老城墙。

    为缩短工期,武阳县除了农户外,把一半的县城居民也征来修城墙了。

    张蕃也在被征发之列。他怀里抱着八块青砖,一边走,一边琢磨早上那件古怪的事。

    县学里的两个学生大清早来到城墙上,说是慰问大家,给征夫们高声朗诵了一首古诗。

    有几个略识字的,只听懂了一句“征夫捷捷”,解释给工友说是“征夫们士气高昂”的意思,惹得不少人都低头暗骂。

    张蕃也是犹豫了半天,才敢确认:这两个学生朗诵的,应该就是《诗经》大雅篇的《烝民》。

    可是好几处都读漏、读错,部分诗句的含义都走样了。

    县学的学生都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怎么连本朝科举科目之一的《诗经》都记不熟?

    罢了……人家学问再差,过得也比我好百倍。

    还是想想怎么面对自己眼下的困境吧……

    十一天前,张蕃重生时,正在城头搬砖。

    原主单亲家庭,全靠母亲四处干些杂役,母子才能勉强糊口。

    一个月前,母亲身染重病,无钱医治身亡。母亲走后,原本就微薄的经济收入也断了。

    服徭役是义务,不发钱粮,衣食住行都要征夫自已解决。

    昨天晚上,张蕃用家里最后一勺米做了顿晚餐。

    今天的午餐在哪里……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城墙下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你们干啥么!别碰我!官差在哪儿?快来人啊!”

    张蕃停下脚步,凑近城墙边缘往下看了眼。

    两个精壮汉子正贱笑着拉扯一个村姑的衣领,村姑的模样还算周正,一身小媳妇打扮,又是一个来给家人送衣食的。

    又是这俩货……

    今天上午,这俩货已经纠缠过五个村姑了。

    听说他们不是本地征夫,而是邻县的流氓无赖。

    附近监工的几个军卒好像跟他们有交情,看到了也不管,只抱着两只胳膊看热闹。

    听说这几个人不是一般流氓,县里衙差也不敢管。

    通常这个时候就该穿越者出面管管了,可是……

    整整十一天,既没等到系统,也没等到金手指。

    城墙附近树下都被他挖遍了,也没找到武功秘籍。

    就差跳崖了……

    城墙下那女人开始大声嚎哭,两个流氓把伸进她衣服里还不够,还把她人按在了地上。

    张蕃攥紧拳头,又缓缓放松了。自己只是一个十七岁、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年,就算和一旁那个老年征夫单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光膀子的大汉,手持铁铲从人群中冲出来。

    他一铲一个,眨眼间就抡跑两个流氓,把女人拽起来护在身后。

    两个流氓被打懵了,怒问:“你哪儿来的傻缺,敢管闲事?!”

    持铲的汉子怒骂道:“老子是她男人!”

    他转头看到自己媳妇衣衫不整、半肩微露,羞怒攻心,暴吼一声:“我劈死你们两个畜生!”

    忽然人群中跑出一个穿黑袍的矮胖男人,从那汉子背后一拳砸去,正中后脑勺。

    那汉子失去平衡,闷扑在地,可还倔强地握着铁铲。

    不等他爬起来,矮胖男人又上去补了两拳,那汉子脸上顿时一片血刺呼啦。

    忽然,两个流氓惊声大叫:“吴四哥小心!”

    那汉子抡起铲子抡了矮胖子一下。

    吴四哥挨了这一铲,大怒,又补了几拳,然后一把抢过铁铲,死命往他喉咙上一插!

    喀嚓——

    在女人的悲愤尖叫声中,她丈夫的喉咙喷出一股鲜血,再也不能动了。

    周围的人惊呆了,有人喊了句:“吴老四杀人啦!快报官!”

    “谁敢胡喊?!”一名军卒喝道,“军爷们就是这儿的官,哪个要报官?站出来!”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有两名衙差早听到这边喧闹,刚刚赶过来。

    吴老四望了眼衙差,冷哼一声:“报了官也是赔几两银子的事。几个衙役还想捉我?先去问问我师傅——边军的孙大人答不答应!”

    两名衙差交换了个眼神,没敢吭声。

    两个流氓精神抖擞地把那个女人从她丈夫的尸体上拉开,不顾她痛哭哀嚎,竟又想把她往地上按。

    张蕃咬了咬牙关,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移步走开。

    他这一动,就挡住了他身后一名征夫的视线,那人暴躁地推了他一把:“让开!别挡老子看戏!”

    张蕃被那人猛一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身体是稳住了,怀里两块砖却飞下了城墙。

    其中一块在墙上磕了一下,又弹出去,“呯!”一声,不偏不倚砸中吴老四的后背。

    吴老四怎么也想不到墙头会冷不丁飞来横砖,“扑通”倒地摔了个嘴啃泥。

    众人一愣,紧接着人群后面一片哈哈笑声。

    吴老四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怒目投向墙头:“谁扔的砖头?!”

    推张蕃的那名征夫吓得像筛糠一样,裤子湿了一大片,用手指着张蕃:“他……他扔的。”

    张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辩解。

    他真希望那块砖是他故意扔的。

    是在这个世界卑微地饿死?还是路见不平光荣地被人打死?

    想了片刻,他选了第二个。

    吴老四面色铁青,当着这么多人面被砸了个嘴啃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

    吴老四冲两个无赖招了招手,就朝一面通往墙头的土坡走去。

    张蕃身边一名老年征夫急道:“你还不跑?他上来你就没命了。”

    “难道王法就治不了吴老四这种人渣了吗?”张蕃淡然道。

    “你跟吴老四讲王法?!

    他年初在青田县调戏一个卖包子的女子,就因为人家往他脸上吐一口吐沫,他就把人家拽到街上乱棍打死了。

    他硬说女子头上的钗子是凶器,青田县尉怕有边军孙大人给他撑腰,只赔了五十两银子就放出来了。”

    ……

    张蕃看向了地上的碎砖……

    老年征夫见他不肯跑,又劝道:“听说吴老四最要面子,一会儿你给他磕头认个错,顶多被他打一顿,命应该能保住。”

    张蕃捡起了四块碎砖。

    老年征夫呆住了:“你要干啥?!”

    人善被人骑,马善被人欺。

    张蕃觉得:上辈子那样就算了,这辈子可不能再窝囊了。

    呼——

    张蕃不知不觉地投出了一块碎砖。

    土坡下三人忽见他手臂一甩,好像扔了个东西过来,下意识地把身子一矮。

    “呯!”

    一个流氓的天灵盖响处,碎砖迸溅,身子一软瘫倒了,脑门一片乌青,被砸晕了。

    吴老四脚下一顿,眼神里有些迷离。

    城墙上下,鸦雀无声。

    双方隔着一百多步,竟能把鸡蛋大小的砖块扔得这样快、准、狠,连边军里的好手也作不到,这哪像一个瘦弱少年能做出来的事。

    张蕃其实比他们还要懵。

    那是我扔的?!我怎么做到的?

    吴老四回过神来,怒叫道:“这小子有内功?!”

    张蕃恍然大悟:这原主竟然会内功?这些天我居然都没发现。

    吴老四挥挥手,示意同伴一起上。两人用双肘护住脸,还要往上冲。

    张蕃得知原主有内功,信心大增,凝神瞄准后又投了一块。

    沓、沓……

    碎砖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后,懒洋洋滚落在地,连三十步远都没扔到。

    坡下的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是迷惑不解。

    张蕃毫不在意,认定是没集中精神所致,于是聚精会神投出了第三块。

    沓、沓……

    碎砖落有气无力地在了三十多步远的地方,只比上次远了几步。

    张蕃惊呆了:这原主的身体竟半点武功也不会!?

    这不是耍我呢么?

    “呸!原来是冒打的,走!把他从城头丢下去!”吴老四舒了一口气。

    ……

    张蕃突然想起件事:扔第一块砖头时,肘部莫名生出一股暖流,快速冲向手腕。

    那股暖流就是内力吗?可它是从哪儿来的?

    ……出现那股内力前,我做了什么?

    在那之前,他只做了一件事:他心中在想六个字——【挫其锐,解其纷】,语出《道德经》。

    ……这两者间能有什么联系?

    他定了定神,把六个字念了一遍……毫无变化。

    心中忽一动,他试着一面用砖头瞄准吴老四,一面默念出那六个字。

    暖流又出现了!

    这难道就是我的金手指?!

    ……念文章自动附加内力值???

    张蕃猛然中断冥想,因为他发现吴老四两个人已经冲到二十步以内了!

    呼——

    “嗵!”

    吴老四还没来得看清楚,一块碎砖就在脸上炸开了花。

    他的鼻梁被砸塌了,疼得一声长嚎,五官扭曲变形,支吾着:“夸周、是锅硬嗲之……”

    同伴愣了一下,才醒悟到他说的是“快走、是个硬点子。”,赶紧挽起吴老四,回身就走。

    城墙上下又是一阵哄笑。

    吴老四的同伴抹不下面子,回头恶狠狠地撂了一句:“等着!吴四哥找人杀你全家!”

    张蕃正处在兴奋中,一听这话愣住了。

    他的理解中,挫其锐,解其纷的意思就是要一次性打服对方,化解纷争。

    可听这人的话,像是还没打服。

    他弯腰又捡起了两块青砖——两块完完整整的大号青砖,朝那个无赖看去。

    那流氓本来只是想撂句场面话,忽见这少年的目光瞄向自己脑袋,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吴四哥摆到自己身前作挡箭牌。

    这时张蕃的砖头已经脱手。

    呼——

    “嘭——!”

    大号青砖正中吴老四,后脑勺立时血浆、脑浆喷涌,身子一软扑通倒地,眼见是死透了。

    那流氓面无血色,慌得扔下吴老四的尸体拨腿就狂逃。

    张蕃见自己失手打死了人,心里突然有点害怕,手里另一块砖不觉掉到了地上。

    城墙上下俱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张蕃。

    终于有一名军卒反应过来了,叫出声来:“杀人啦!叫人——!!!”

    ……

    两名军卒手抽出弓箭,瞄准了张蕃。

    没等他再捡砖头,几名军卒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

    一名军卒怒声高叫:“城防重地,竟敢行凶杀人!你扰乱工地,通敌卖国!砍了!”

    “军爷,砍不得!”一名衙差插回腰刀,上前拱手道:“这娃娃可是本县良民……”

    军卒打断了他:“怎么砍不得?!”

    衙差拱手道:“按大宁律,该嫌犯只能由府县收押,公堂定罪后等刑部勾决。各位以军杀民,不免涉嫌擅杀、专杀之罪呀……”

    几名军卒交换了个眼神,一时无语,但就是不肯把张蕃交给衙差。

    那衙差忙叫了一人来,道:“你快去叫黄县尉,黄大人就在前面巡察。骑马去!”

    军卒们商量了两句,其中一人也上了马离开了。

    看那样子,也是去找自己的上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