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柳峤“激灵”打了个冷战，睡意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趿拉着鞋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是不是关好了。

    “难道……，难道这座宅子还有人住着？还是……”柳峤不敢再想，更不敢再睡。他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些情景就越无法控制地从脑海里跳出来，活生生的，血淋淋的。

    外面越来越大的雨打在屋顶上，水顺着屋檐流到庭院里，发出连绵不断的“哗啦哗啦”声，却让这座宅子显得更加沉寂和阴森。

    柳峤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坐在桌前，抓起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颤抖着大声诵读起来：“蒹葭……那个……蒹葭苍苍，白露……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求之，道阻且长，溯游求之，宛在水中央……”

    为了壮胆一页一页往下读着，居然真的起了作用。他渐渐平静下来，从高声朗读变成了静静默读，恐惧的心情也消失了一大半。

    “嘿嘿，古有关公月下读《春秋》，今有柳峤雨夜诵《诗经》。仿效先贤，真是平生乐事，痛快，痛快！”

    柳峤突然很想喝三大碗酒，越烈的越好。他一腔热血在胸口翻涌，陡然间狂态发作，推开书本“霍”地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正吟到兴头上，柳峤忽然听见了“笃笃笃”几声轻响。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那居然是——敲门声？！

    柳峤吓得把后一句诗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死死地盯着关上的房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整个宅院里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儿别的声音。

    “难道是我听错了？”柳峤慢慢放下僵在半空中的胳膊。

    “笃笃笃！”又是几声轻响，这下柳峤听清楚了——确实是敲门声！

    雨夜里这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听在柳峤的耳朵里，不啻让人肝胆俱裂的惊雷！柳峤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传来，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也急促了一些。

    “谁？”柳峤不能再装听不见，大着胆子问了一声，嗓音沙哑而颤抖。

    “公子开门，公子开门！”门外竟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中带着焦急。

    “你是谁？”

    “我是个迷路的弱女子，外面又冷又黑，求公子可怜，先开开门让小女子进去！”门外的声音愈加凄婉可怜，令人不忍拒绝。

    “可是……这荒郊野外的，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小女子是杭州钱塘人氏，父家姓楚，今天一早随父兄到浮玉山踏秋，因为路上贪看枫叶，跟父兄失散了，还迷了路。我没头没脑走了大半天，又遇上天黑下大雨，不知怎么看见一盏灯火闪了几下，就走到这个宅子里来了，我实在走不动了……”那个凄婉的声音说着说着，开始抽泣起来。

    “原来她也是迷了路被灯火吸引来的，看来所言非虚……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柳峤这么想着，大生同病相怜之感。

    “公子……救我……救救我……，外面好黑、好冷……，我好害怕，呜呜呜……”

    西厢房内，听着一个弱女子的声声哀求，年轻气盛的柳峤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打开了房门。

    门刚一打开，一个婀娜的身影带着凉风就扑进了柳峤怀里，还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柳峤猝不及防，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女子浑身冰凉，全身上下的白衣裙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直淌。柳峤感到她柔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丝丝清冷的香气直透鼻腔，闻起来像桂花的香味。

    柳峤是个未谙世事的童男子，平时连女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他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急忙把怀中的女子推开，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门。

    “姑娘……”

    柳峤刚要细问，却发现那女子身子一歪，软软地倒了下去，他赶紧冲过去扶住女子的肩膀。

    女子柔弱无骨地倚在柳峤肩头，贴耳轻轻说道：“公子见谅，小女子走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身上感觉好冷……”

    “姑……姑娘一路受苦了。”

    “唉，公子，真是一言难尽哪……，我刚才真的好怕……”女子的眼圈一红，水汪汪的眼睛里就要又下泪珠儿来。

    女子说话时口中清甜的热气吹到柳峤的脸上，他觉得又酥又痒，忍不住心神荡漾。柳峤腾出右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硬生生把心猿意马收住，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和女人的近距离接触。

    柳峤觉得女子身上比刚才还冷，抖得也越来越厉害了，他偷眼看了看女子身上的湿衣服，又瞧了瞧自己的行李，讪讪地说道：“姑……姑娘，如果你……你不嫌弃的话，小生倒是有些干净的换洗衣裳……”

    “这……”女子想了一会儿觉得没有其他办法，才声如蚊蚋地说：“那就委屈公子了。”

    “不妨，不妨！”柳峤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子在圆凳上坐下，这才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自打女子进来，柳峤因为紧张尴尬连一个正眼都没敢瞧她。此时一转身，柳峤和女子正面相对，目光不经意间在她的脸上掠过，恰好跟她看过来的目光碰在一起。柳峤的眼前突然一亮，浑身不由得剧烈颤抖了一下，心脏先是被击中般停止跳动了片刻，然后“怦怦怦”狂跳个没完没了。

    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天下竟有如此灵秀的女子！天下竟有如此娇媚的女子！哎呀我的娘，这简直就是月宫里的嫦娥、瑶池中的仙子思凡下了界！虽然她此刻秀发散乱、衣衫湿透，脸上更是不施粉黛，但丝毫不减她的风姿，反而将她衬托得像刚出水的、含苞欲放的荷花，更显得容色照人、清丽绝俗。

    这时，女子清澈又多情的眼波和柳峤的目光碰触了一下，马上害羞得低下了头，从脸颊一直到脖子根儿都泛起了一片娇艳的红霞。她又偷偷地瞄了柳峤一眼，发现柳峤还是失魂落魄地看着她，脸上的红霞烧得更加厉害了。

    女子用手撩了撩耳边的一缕秀发，低头轻呼：“公子，你……”

    柳峤这才醒悟过来，脸臊成了一块大红布，连连打躬后退，说道：“得罪，得罪！”不料想“砰”地一声撞到了梳妆台上，更是尴尬万分。

    女子忍俊不禁，掩着嘴儿“噗嗤”笑了出来，更显得娇艳欲滴，满室生春。柳峤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如在云端，已经不知道身在今夕何夕、此处他处。

    柳峤又狠狠地捏了自己大腿一把，钻心的疼痛令他清醒了一些。他赶紧打开行李拿出衬袍和短袄，双手递给女子。

    “姑……姑娘，请将就着穿一下。”

    “公子……，请问你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柳峤怔了一怔，才答道：“小生姓柳，名峤，字栖云，是湖州乌程人氏，此去钱塘拜师求学的……”

    “哦，原来是柳公子。小女子穿了公子的衣服，怎么能不知道公子的名姓？日后……，日后也好报答……”女子双手接过柳峤的衣裳，再一次脸泛红晕。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更不敢求姑娘报答！”柳峤一转身拿起帽子，大步往外走。

    “哎，柳公子！你到哪里去？”

    “姑娘放心更衣，我到外面等。”

    “多谢公子想得周全。可外面风大雨大，公子何苦如此……”

    “不妨，不妨。一点儿风雨算什么，保全姑娘名节要紧。”

    “可是我……，我一个人在这屋里害怕。我看柳公子眉眼清秀，一身正气，定是个谦谦君子，绝非歹人。等会儿……换衣服时，你……你不要偷看，也就是了。”

    “这……”柳峤虽然装作毫不畏惧，大气凛然地往外走，可他实在不想再回到阴森黑暗的门外世界去。

    他犹豫了一下，指天说道：“好吧，请楚姑娘放心更衣，我柳峤绝不回头偷看，如果回头的话，叫我……”

    “公子千万不要发誓，我相信你！”女子急忙打断了他。

    柳峤又往前走了两步，把脸紧紧贴在门上，轻声嘀咕着：“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女子轻轻解开了裙带，她看着柳峤傻里傻气的背影，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