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端倪
玉宝在锦鸾宫内又枯坐了一天,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贤妃也并未派人传她去问话。这样一来,她更加惶恐。而她也曾把当日的情形在脑海中回顾了千百遍,丝毫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莫非真是丽妃自己栽赃陷害?
而贤妃那张温婉和善的脸,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渐渐地与自己心中母亲的形象重叠起来。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管是为着丽妃滑胎的事情,还是为了自己的身世,她都不能再这样苦等下去。
玉宝偷偷地从锦鸾宫后门溜了出去。
贤妃的住处她从未去过,她在宫内绕了一个大圈子,四处打听才找到采薇殿。玉宝上前去问,却被一个宫女赶了出来:“贤妃此刻有要事,哪有闲工夫见你?再说你未经通传就私自闯来,非治你的罪不可!”
她只好退了出来,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不知不觉绕到了采薇殿的后园,后园的小门竟意外地没有关,她惴惴地四下打量一番,没有一个宫人。
玉宝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进来,但……身后有人!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嗯——”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
“别出声,是我。”耳畔吹着熟悉的热气,玉宝的脸腾的一下开始发烧。她已经听出来,身后的人是巽铭。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他们上次才闹得不欢而散,她此刻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
“走吧,趁没人发现。被抓到还以为你要偷东西。”巽铭拉住她的手往外走。玉宝恨恨地甩开:“你怎么会在这儿?”
巽铭对她不太好的口气似乎不怎么在意:“我路过采薇殿,想来问问丽妃滑胎之事查得如何,刚巧就看见一个小偷……”
“你才是小偷!我都说了不用你管……”嘴又被捂住了。
“你再这么大声的话……”巽铭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明天就会有消息传遍整个内宫:三皇子巽铭与小宫女玉宝在贤妃娘娘的后花园里偷情。”
玉宝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他说得没错,他们此刻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她的手还狠狠地揪着他的衣襟,身体则半靠在他肩上,嘴还被他捂住。
距离得这么近,她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似乎……还有一种带侵略性的男人气息。
她羞愤难当,脑子里已经把这个讨厌的猪头踩扁在地上揍了一万遍。
偏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巽铭已经快速反应,飞快地拉着她躲在一丛花木之后。他们低着头,屏息静气,只听见似乎有两个人的脚步朝这边走来。
“这么说,娘娘已经考虑好了?”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玉宝觉得这个声音很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究竟是谁。她再看一眼面前的巽铭,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本宫的意思很明白。”这低柔的声音自称“本宫”,定是贤妃无疑。
“那么那个小宫女……”
“本宫不会为难她,她的价值可远远不止这些。只是,殿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听到“殿下”两个字时,玉宝又差点儿惊叫出声。她很快想起来,那个熟悉的男声应当是四皇子巽钧。
只是他们说话绕来绕去像是打哑谜,玉宝一点儿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有娘娘为我筹谋,岂敢忘恩?”巽钧这句话似乎刻意加重了语气,可玉宝还是听得稀里糊涂。好在他们很快就结束了对话,也并未往玉宝和巽铭躲藏之处走来,不多时就走远了。
直到听不见任何响动,巽铭才又拉了玉宝出来。这次并未迟疑,直接拖着她出了后院的门,一路往锦鸾宫的方向去。
“喂,我还没去跟贤妃娘娘说那天的经过……”玉宝有些挣扎。
“不用说了,你肯定会没事的。”巽铭头也没回,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是她真要听你说那些细节,早就召你去问了。”
玉宝有些疑惑:“是吗?”
巽铭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仿佛在思索什么很严重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过头来说:“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送你出宫。”
“什么?!”玉宝差点儿跳起来,“送我出宫?我不出宫!”
“必须出!”巽铭的话似乎毫无回旋的余地,“你要是还不走,迟早把宫里闹得乌烟瘴气。下次万一再保不住小命,我可懒得去救你。”
“谁稀罕你去救!”她实在弄不懂这个猪头皇子的逻辑,“再说,我怎么就把宫里闹得乌烟瘴气了?我才不要出宫,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而且,我有非要留在宫里的理由!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巽铭奇怪地问她:“什么理由?你说来听听。”
她白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巽铭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两个人一路走着,半天都没有说话。可奇怪的是,玉宝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她只觉得空中柔柔的风吹得她心情良好,所以懒得跟巽铭计较。
一直走到锦鸾宫门口,玉宝才发现巽铭神色凝重,忽而低头喃喃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可玉宝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她有些好奇。
“我会送你出宫。”他的口气不容反驳,说完之后也不等玉宝再说话,转身就走。
玉宝气得冒烟,她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触了什么霉头,惹到了这个狂妄又自以为是的皇子。
玉宝悻悻地回头,却发现梨清心正站在锦鸾宫门口的台阶上。
不知道梨清心站了多久,她微微有些发怔,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有几分落寞。
玉宝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刚才和巽铭拉拉扯扯地说了半天,不知梨清心会不会吃醋。
这么一想,玉宝几步上前,想解释清楚。
“不必解释,我与三殿下原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替他擦汗……原本就是我逾矩了。”梨清心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抢先开了口,冲她莞尔一笑。
“那次是你误会了我们。三殿下特地召我前去,就是因为知道我们是一同入宫的好姐妹,所以才来喊我去问关于你的事情。”
“问我的事情?”玉宝一惊。
“是。”梨清心点头道,“不知是什么缘故,三殿下对你颇为在意。”
“能有什么缘故?”玉宝一脸不屑,“他们那些皇子吃饱了撑的,总是要找点儿什么乐子来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宫里小宫女这么多,说不定他对别的宫女也……”
“我真羡慕你。”梨清心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别骗我了。”玉宝笑嘻嘻地说,“你学问也好,针黹功夫也好,又会弹琴下棋,还……懂得很多我不懂的东西。我嘛,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也许什么都不懂,反而更容易开心。”梨清心笑笑。
“怎么?你不开心?是不是谁欺负你?快告诉我……”
“没有,没有。我们别说这些了。”梨清心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又放松下来,满面都是笑意,“特地来这一趟是想来告诉你,我已经不在针黹房。这下没了针黹房的限令,我以后便可以多来看看你了。现在被调入采薇殿,在贤妃娘娘手下做女史。”
听到“贤妃”二字,玉宝心里一顿,手不自觉地就摸了摸脖子。
她的衣服里藏着一块贴身携带的玉佩,是自小就戴在身上的。
玉佩是一个奇怪的图腾形状,她问过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玉佩上的图腾是什么意思。
直到十二岁那年,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胡商告诉她,这玉佩并非普通玉石,而雕琢功夫又极其精细,只有京城王爵之位的显贵才定做得了如此珍宝。
见他说得言之凿凿,玉宝就千里迢迢地从南方小城一路赶往京城。
一路吃尽苦头,可真正到了京城,这条线索再次断了。她四处打听,谁知连番遭遇了觊觎此玉的盗匪,吓得她再也不敢轻易示人。
“只怕是宫里的物件。”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说自己是宫里出来的,偶然看见玉佩,告诉了她这么一句,多的也再不知道。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义无反顾地进了宫。
可入宫之后才发现是真正进入了死胡同。宫规森严,加之遭遇了种种事由,玉宝再也不敢乱拿出来给人看,一直都贴身藏匿。这样一来,反而更没了丝毫线索。
如今,虽然玉佩没了下文,她却看见了与自己记忆中母亲模样近似的女人……
暗暗转了好几个念头,玉宝才终于一口气把这些疑虑都告诉了梨清心。梨清心却被她的这一番推测吓得慌了神:“莫非……莫非贤妃娘娘就是……”
“不会的。”玉宝摇摇头,“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又怎么会在宫外丢弃我?”
“此事果然蹊跷。”梨清心点点头,“既然我调入采薇殿,也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有机会,我会暗自打听。不过,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打算留在宫里,先从贤妃查起。”
“千万小心。”梨清心忧心忡忡起来。
到了掌灯时分,采薇殿忽然派人传话给玉宝。果真如巽铭猜测到的一样,玉宝已经被洗清了嫌疑。只告诉说是沉香坊的人弄错了香料,是意外而非刻意有人谋害丽妃。出错的小宫女已畏罪自裁。
畏罪自裁!又是死无对证。
玉宝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
她不明白,为什么后宫里总是用死人来解决问题?可她的脑子笨得很,虽然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却什么也想不通透。她只知道,又有人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而找了个替死鬼。
是琳妃?还是丽妃自己?她不敢确定。可是明明与这件事牵扯不清的自己,却偏偏被绕开了。
但是,一句简单轻松的“弄错”真的可以堵得住后宫的悠悠之口吗?
“弄错?”襄宁公主倒是一脸错愕,“宫内对麝香一直格外警惕,怎么会弄错……”
“这就不是奴婢敢过问的事情了。”来传话的姑姑神色淡淡,“但只要玉宝姑娘没事,公主也就不必再追究那许多了。沉香坊有新来的小宫女分不清香料也是有的。”
听了这句,襄宁公主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回头和玉宝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公主殿下。”传话姑姑换了个轻快的口气,笑眯眯地说,“去年公主殿下不是想去上书苑与皇子们一起读书吗?娘娘去求了皇上,皇上允了。从明日起,公主殿下就可以随同皇子们一起去上书苑。另外,咱们娘娘还特意叮嘱说,公主殿下身娇体贵,怕上书苑那边侍候得不好,特准带两名贴身宫女过去侍候,并点了采儿姑娘和玉宝姑娘。”
这可更是奇怪了。
“带玉宝去?她从未在书房侍候过,又不通文墨,再加上一天到晚闯祸,到时候我可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襄宁公主有些莫名其妙。
传话姑姑微微一笑,再强调了一遍:“玉宝姑娘聪明伶俐,又是公主殿下的知心人,我们娘娘才特意点了她。采儿姑娘不带也无妨,可玉宝姑娘定然是要带去的。”
等传话姑姑走了之后,锦鸾宫内的几个人都是狐疑不定。
“我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古怪。”襄宁公主喝了一口茶,盯着玉宝打量了半天,“我去年就想去上书苑了,可总是得不到首肯,现在又无人提起,怎么忽然说到这件事了,还非让我带你去不可。难道……”
“难道什么?”
“不知道。”公主撇撇嘴。
一听“上书苑”这三个字,玉宝就心知不妙。从小到大她最怕看见的三样东西就是笔、墨、书。何况她听人说,上书苑不仅是皇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更包含有整个北隆国最完整最珍贵的藏书。
加上皇上曾颁布诏令,特在全国召集有才华的学士进入上书苑进修,所以说,在上书苑出入的人,个个都是青年才俊。
哪怕是采儿,也是跟着公主念过好几年书的。
唯有她,是大字也不识几个的……白痴。
“那个‘苑’……我可以不去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不行。”襄宁公主白了她一眼,“点了你的名你还敢不去,小心沉香坊的小宫女来找你索命!”
襄宁公主故意语气幽幽,吓得玉宝退了一步。
坏公主!又吓唬她!
“你们都早点儿休息,明天还得早起。”襄宁公主挥挥小手,懒得再跟她们废话。
夜更深了,玉宝躺在自己的屋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丽妃滑胎的事件轻松了结,可她心里的郁结却更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至于第二天去上书苑又会遇到怎样的状况,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在敲她的窗。
在做梦吧?她翻了个身,可那敲打的声音更大了。玉宝完全清醒了,她坐起身来侧耳去听,好像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包子——”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兀地从黑暗中袭来。
这个世上叫她“包子”的人……当然只有他!
玉宝无奈地起身去开窗,果真见到巽铭站在窗外,神色有些焦急:“你怎么这么久才起来?我差点儿惊动了御林军。”
玉宝打了个哈欠:“惊动了更好,让宫里的人都来看看皇子殿下为什么半夜敲一个小宫女的窗户。”
巽铭懒得答理她,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东西收拾好了没?”
“收拾东西?”她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
“对。没收拾就现在快点儿收拾。”巽铭瞪了她一眼,“快点儿。”
为什么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半夜被男人敲窗户,敲完了之后让她收拾东西。莫不是要私奔?
她没好气地嚷嚷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别吵我了!我要睡觉!”说完就要去关窗户,可那个巽铭的力气实在大得很,窗户根本就无法合拢。
“你你你……我要喊人了!”玉宝憋着一口气,死死地抵住窗户。
“赶紧收拾东西出宫!我已经在宫门口备好了马车!”他声音也大了几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自作主张……”她这才想起白天巽铭对她说过的话,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可外面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她喘着粗气,累得半死,窗户却纹丝不动。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一步。
她真的要崩溃了!
玉宝一口气没提上来,手上的力道就软了下来。
窗户被砰的一下打开,巽铭伸手就撑住了窗户,不给她一丝反攻的余地。玉宝又气又急,对着眼前那只修长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啊——”饶是教养极好的巽铭,也忍不住大叫出声,“你怎么咬人!”
“我不光咬人,我还要打人!”玉宝摸到一根撑窗户用的竹条,伸出去就要打他。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如同半空里丢了一个炸雷,同时惊醒了两个人。
玉宝这才发现,气势汹汹的襄宁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窗外,身后跟着的采儿提着一只灯笼。
“你问他!”
“你问她!”
两个人异口同声,都是怒气冲冲。
襄宁公主揪着头发,非常无奈地说:“大半夜的,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儿吗?要是闹到外边去,还以为你们是……喀喀,偷情。”
巽铭似乎被这话戗到,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玉宝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原来这个脑子不清白的皇子也会害羞哦。
“你笑什么?”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强调说,“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今天就算了,改日再说吧。”说完再也不多停留,脚下走得匆匆忙忙。
玉宝翻了个白眼,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从遇到这个难缠的三皇子,她就从来没安稳过。
正当她打算关窗时,却见到襄宁公主一脸诡秘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话?”
“他说……”
“嗯?”
“早睡早起身体好。”玉宝朝襄宁公主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不管窗外的夜色多美,她玉宝的追求都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把那些虚幻而美丽的夜色关在窗外,然后躺下睡一个踏踏实实的觉。
一觉睡到大天亮,管他明天是“上书苑”,还是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