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凭式英雄
繁体版

第一章 星都(一)

    听修女说,这个城市曾经有过一场灾难。那一天,居住着数百万人口的城市,近乎全灭,侥幸在那次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据说连原住民的零头都不算。修女经常会在与我独处时,夸赞我那两位素未谋面的双亲,称他们为英雄,可每当我以此跟其他孤儿院的孩子吹嘘时,他们都只会唏嘘地否认,并声称那场灾难中的英雄,只有那位结束灾难,将恶龙击杀的勇者。

    当时只有五岁的我,没有辨别事物的能力,修女是我在孤儿院中,最为亲近的长辈。她说的话,在那时的我眼里,即便是世界的真理。当自己所相信的事物受到其他孩子的否定,我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也不管那些孩子有多少人,年龄比我大多少,崛起脾气就是冲上去用最稚嫩的拳头往他们身上打。

    当然,每次的结果都是我被揍得哇哇大哭,最后只能一边哭喊,一边跑进房子里寻找修女,想得到修女的安抚。修女每次都只是静静地抚摸我的头,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用最为温柔的话语安抚我的情绪,重复着一样的话。

    “你的父母很伟大,他们身负重伤,只依靠着意志力强撑数日,将人类最为珍贵的至宝交给救援人员,他们就是英雄。”

    修女也会有出门的时候,若我在她外出期间,与孤儿院其他的孩子因为父母的事产生争执,我就会直接坐在原地,直接耍脾气。其他的孩子也都是那场灾难中的幸存者,有些年长懂事比较早的,在我耍脾气的时候,就会站出来劝阻调节。

    哭闹的次数多了,其他孩子就习以为常了。孩子之间的友谊,哪有那么多杂质,都是昨天吵架,今天和好,越闹关系越好。好到一定程度,他们借着一次玩角色模仿游戏,给我取代号,叫“哭宝贝”。我非常讨厌这个外号,起初我不答应,只要是他们叫哭宝贝,我就不理他们,直到他们正经叫我夏盼,我才理他们。

    直到有一次,修女带大家集体外出野餐的时候,开玩笑地用哭宝贝叫我。我非常尊敬修女,尊敬到哪怕她用我最讨厌的外号叫我,我也会答应。这一答应,孤儿院的大伙顿时炸开了锅,都在笑话我。

    “你们不许叫我哭宝贝!这个称呼只有修女才能叫,你们不许叫!”当时我一张嘴不停地为自己辩驳,可一张嘴哪里比得过其他二十多位孩子嘈杂的议论声。

    “修女!”最后,我见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眼泪珠子不争气地从我面腮划过,直接扑到修女的怀里撒娇。

    修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无奈地将我搂住,轻拍我后背安抚的我的情绪。其他的孩子见我又哭了,纷纷笑话我。修女见我停不下来,其他孩子也停不下来,只好露出罕有的凶色。闹事的孩子被那么一瞪,顿时鸦雀无声,之后那次野餐中,也安分了不少。

    可经此一事,我哭宝贝的外号算是彻底定下来了。孤儿院的其他孩子,再也没有叫过我夏盼,全都以哭宝贝来代称。我被叫多了,也不抗拒了。

    后来,孤儿院陆续来了几批人,将一部分人领养。再后来,没被领养的人,年龄到达一定岁数,孤儿院也会出资送他们去学校学习。渐渐得孤儿院内失去了以往的朝气,虽说我们都知道,对于被领养的人而言,离开孤儿院一般不会是坏事。可对于我们这些剩下没被领养的人来说,就是不断地在分别。

    七岁那年,孤儿院只剩下修女和我两个人。这所孤儿院本身就是为了安置灾难中幸存的孩子而建立的。如今,它的任务即将完成了,它存在的意义也便不存在了。

    如果说灾难发生的那天,是年幼的我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的话。修女罕见穿上便服,煮了一桌我偏爱的菜肴的那天,便是我人生中第二个转折点。

    孤儿院内大大小小的物品都被搬空了,纵使七岁的我再不懂事,多少也能看出来,孤儿院的生活要结束了。我见修女不动筷子,端庄地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修女,带我走吧。”

    那天,我抢在修女发话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回答仿佛在修女的意料之中,在我说完自己的意愿后,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个笑容,是在上一个孩子离开孤儿院后,再也没出现过的表情。

    第二天,我与修女收拾好行李,离开了懂事以来一直住着的家,前往一个全新的城市。

    “小夏,这座城市是灾难前,你父母与你所居住的地方。灾难结束后,人们利用恶龙的遗骨建设了一座大厦,并以那座大厦为中心,分散五个角落。如今这座城市,因为外型像颗星星,所以叫做星都。”列车上,修女搂着我,指着窗户外近乎百米高的大厦,与我介绍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修女说星都五个角,分别有一个主体家族引导。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星都北角金之世家的救济院。

    列车到达终点站,下车的人流如同浪潮席卷,我生怕自己被其卷走,像八爪鱼一般整个人贴在修女的大腿上。修女见状,轻挪身位靠像边侧,将我搂住,静静地等待人流散去后,又拍了拍我的脑袋,笑说:“再不走,列车就要开回原来的地方了。”

    我听到列车会开回原来的地方,两个不大不小的眼睛顿时冒光,抬起头看向修女,企图撒娇让修女带我回去,但这个念头在我抬头的那个瞬间,念头变打消了。修女她在对着列车的窗户,整理自己的着装,记得以往只有修女每年特别外出的那几天,她才会如此重视自己的仪表。

    修女她也和孤儿院的其他人一样,有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能阻碍修女,相反她作为我最尊敬的人,我还得支持她,纵使年幼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松开修女的腿,用稚嫩的手牵起修女的裙摆,说:“去下个家吧。”

    “要握紧咯,星都很大,走散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修女反过来将我的手握住,领着我在人流末端走下列车。

    列车的终点站位于修女所说的龙骨大厦中层,听闻修女说列车站之所以会建设在这个位置,是因为星都中部的地势相对于五角脚底,为方便建造轨道才特地利用大厦的一层作为车站。

    根据修女的介绍,星都是一座被誉为“冒险者之都”的城市,那场灾难过后,这片地区的空间结构变得十分不稳定,时不时就会出现空间裂缝跳出几只异世界的魔兽。魔兽,死亡后会掉落一种蕴含能量的结晶体——魔晶。学者们将魔晶开发成一种新式能源,并将这篇废土重新建设,引入世界上最为有名的几个家族作为安全保障,从而完成吸引冒险者居住的城市。

    当然,懂事以来没有亲眼见识过魔兽的我,自然是不明白这座城市对于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是多么的危险。当时的我,只有在孤儿院的电视里看过些影视剧,里面的魔兽都是非常轻松地被附近的冒险者解决的,因此当时在我的脑海中,全都是冒险者英勇帅气地击败魔兽的画面。

    修女领着我进入车站的大厅,大厅内人群密密麻麻的,矮小的我站在其中,犹如森林中的杂草,只能看到片面景色。驻足于大厅的人们,与原先列车上的人群有着明显的不同,先前下列车时所见到的人,神情上仿佛都有着光彩,纵使最没精神的人,瞳孔中多少也有着方向。

    大厅之中的人,则是更多负有倦色,他们围绕成一个个小团体,每个小团体的成员身上多少都带着伤。偶尔见到几位没有受伤的人,也能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来,在精神上他们有着创伤。

    “这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斥着让人不舒服的氛围。只不过如今,我也是那氛围的源头之一了。”刚刚走进大厅,一名面带紫色脸谱面具的老太太迎面向我们走来。

    老太太驼着背,有些吃力地用一只手拉着仅比她矮半个头的行李箱,面具遮挡住了她的容貌,但可以从她那枯白长发看出,老人家年事已高。我抬头看向修女,见她正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老者,便确信这位老太太是修女认识的人。

    我向老太太身后行李箱跑去,企图帮老太太推行李箱。这名老太太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在我经过她身边之时,松开拉行李箱的手,紧随着一个抖身,一股轻柔的力拍打在我的胸口,我一个重心不稳,倒退数步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愣神地坐在地上。待我回过神来,只见到老太太依旧是驼着背站在原地,一只手拖着行李,而另一边手臂的位置,只有一只空荡荡的衣袖正在晃荡。

    “师傅,他还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这样对他。”修女上前将我扶起,替我轻拍了两下屁股。

    “韵林,他就是那个孩子?”老太太没有理会修女的抱怨,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一番,“五年前残留下来的气息,到现在还能如此浓烈,真亏你能带着个臭水沟在身边生活。”

    修女的全名是谢韵林,这是当初我在孤儿院,被欺负找修女撒娇时,偶然看到她在一份文件上签名知道的。

    臭水沟!我听到老太太对我的评价后,下意识地抬起手,用鼻子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异味。

    “师傅!”修女将我挡在身后,脸上露出一缕怒意,“小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绝对是好孩子!你不能以外物残留在他身上的气息,去判断他的善恶,何况他只是当年的受害者!”

    我听到修女夸赞我为好孩子后,内心的得意劲不禁写上脸,从修女身后探出半张脸,想对着老太太炫耀。谁知,老太太正在用一种极为嫌弃地目光盯着我,吓得我瞬间又将头缩回。

    老太太见我如此胆小怕事,视线转回自己徒弟身上,与修女对视良久后,无奈地叹息:“罢了,反正能闻到这股味的人也不多,在星都安分些生活的话,也不至于招惹上什么麻烦。”

    说完,老太太松开行李箱,手伸向自己衣兜中,掏出一枚老旧的怀表,随性地抛给修女。修女脸上些许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慌乱地将怀表接住,用双手捧在怀中。

    “我老了,这次见面就算是正式交接了。”老太太见修女慌乱的模样,目光柔和了许多。

    这时大厅内想起了广播声,老太太重新拉住行李箱,朝着我们身后走去,“这五年你应该也玩够了,该回救济院协助你们家族工作了。至于那怀表法器,师门一脉规定独传一脉,该你接下传承的担子了。拿着它,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吧。”

    “小子,你也别给我徒弟添乱,在星都生活安分点。否则……”老太太路过我身边时,停下脚步,略微掀起脸上的脸谱面具,露出布满针线缝补的脸。看到那副惊悚的面容,我不禁地一阵哆嗦,泪水不争气地从溢出,赶忙扑到修女怀中。

    修女轻抚我的后背,眉间微蹙挤出一丝微笑,她没有转身目送自己的师傅离开,静静地将那枚老旧的怀表套到我的脖子上。修女的这副表情我十分熟悉,以前每当修女被夹在我与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中间时,她变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安抚我们的情绪,这是她为难时特有的表情。

    修女总是将自己的情绪与想法隐藏在微表情中,例如先前那明显地怒色平日里是非常难以见到的。她习惯如此,习惯保持着笑容,令她人安心与温暖。

    现在修女肯定在我与她师傅之间为难,而明知如此的我,却将修女紧紧地抱住。此时的我,只想证明修女会选择照顾我,放弃去追那位老太太,证明在修女心里,我更为重要,证明我比她的师傅更为重要。我内心激荡着的任性与好胜心理,也随着修女搂住我的力道略微加重,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