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走廊口熟悉的身影一道道消失在眼帘，老人疲惫的放下眼皮，却又没有完全放下，眯成一条缝隙，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感受着身边席卷的秋风，老人稀疏的胡须随风飘扬，就在老人即将完全闭上双眼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语气中有一丝怨恨，有不甘，有责怪，有无奈……但似乎更多的是不舍与难受。

    “你就想这样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固执自己的选择，从来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一次自己错了呢，曾经有那么多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明明可以不用死的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来人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甚至已经难以掩饰话音里的哭腔。

    “呵...呵，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一定会…会来的...，我还...还是等到了。”

    老人听到耳边熟悉的嗓音，很是开心，那双萎靡的眼里溢出满足的泪水，不管她心里多么怨自己，她还是来了，即使只是送他最后一程。

    “丫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错了，但我...又没错，有些事...终究...要有人去做啊......”

    声音渐消，只见躺椅扶手上的手掌无力的从上方垂落，老人的眼睛这一刻终于完全闭上，那干涸的嘴角微微轻扬，他这一生，足够了......

    感受着老人生命气息的消散，院落半空中显露出一道红色身影，正是消失在城主府的赤怜，

    从空中缓缓降落，赤怜踉踉跄跄的走到老人身边，颤抖的伸出玉手，感受老人身体里逐渐褪去的温度，

    一串串泪珠顺着眼角从冰冷的面具上滑落，凹凸有致的娇躯不停颤抖，往日里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闪过......

    “师傅，您当初为什么要上学啊？”

    “哈哈，因为师傅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哇，师傅好厉害，好伟大啊！怜儿长大以后也要和师傅一样厉害。”

    “是吧，其实师傅也是这样想的，哈哈哈......”

    ......

    “师傅，我终于成为泣凤剑主了！可我不明白，您当初明明也被选择了，为什么迟迟不肯接受传承呢？”

    “怜儿，你觉得这股力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自然是守护啊”

    “可是在老师看来，它更像是一种传承，在以前，或许确实需要这样一股力量去维护秩序，去保护众生，

    可是放眼历史，暴力的存在只会带来更大的暴力，以戈止戈注定这世间会纷乱不休，

    如今的天下需要的不再是一个绝世无双的剑主，而老师相信即使只靠自己的双手与智慧，我们也能守护住这片天地，

    我要以毕生所学教化众生，筑太平盛世！以此文笔安天下！”

    “可是这样下去您会死的，而且两者也不冲突啊，您接受传承之后，也可以继续……”

    “师傅知道，可是师傅不怕死，你相信师傅，不用那些强大的实力，我也能达成所愿。至于你说的……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怜儿你要记住，一把染血的剑，无论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和平还是为了动乱，是为了守护还是杀戮，它便不再无辜！”

    “您是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怕有一天老师会丢下怜儿啊，更何况反噬之下，有多痛苦您比我更清楚...”

    “...怜儿，你不用再说了，师傅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虽然你选择了另一条路，但师傅也不怪你，你走吧，去承担属于你的那份责任......”

    ......

    “咳咳咳...”

    “我求您了，你就接受吧行吗？接受传承后您的身体就能恢复了...”

    “我说过，我不会碰它的，你走吧...”

    ......

    “我最后问您一次，现在接受还来得及......”

    “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依然不变，而且你看到了吗，江山如画，事实证明老师的选择没有错，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啊？”

    “...你非要固执到底是吧，你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死是不是？”

    “是，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的答案一如往日。”

    “好...好，你就一直守着你的书，你的笔，你的学生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

    玉手细致的抚顺老人身上因为秋风而扯乱的毛毯，她知道这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偏偏有点怕冷，

    看着老人的面孔，赤怜沉默良久后对着一个方向轻打响指，身影在一声叹息中逐渐虚无，消散…

    紧随着一道悠久的钟声在书院响起，

    “咚，咚…”一时间不绝于耳，院里院外还在的人在这一刻都明白，那位尊敬的老人已经走了…

    走出走廊的顾凌峰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大堂外的一处空地坐了下来，老人说不想他们看见他的窘样，但是身为弟子，怎可不仁不义，就此转身而去？

    手中紧紧抱着老人临走时交给他的木匣，虽然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能让老师临终托付的，必然事关重大。

    秦婉贞等人自然也没有打算现在就离开，看着自己子女内心难受的模样，一时间他们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突然耳边传来的钟鸣使得沉默的众人心里一颤，尤其是顾凌峰，脑袋猛的一抬，呆楞了在原地，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后，转头看向老人庭院的方向，

    迅速起身朝着那边踉跄跑去，匆忙跟在后面的众人明显看到少年转身离去时眼角的晶莹…他还是没忍住啊，

    快步来到院落，看着眼前安静的沉睡着的老人，顾凌峰轻咬下唇，尽量忍住自己喉咙处涌上来的哭咽，任由一滴又一滴的泪水珍珠似的打在手中的匣子上…

    而仅落后半步的柳承欢看到这一幕，赶紧背过身，玉手掩嘴，银牙轻咬手掌，漂亮的琼鼻一颤一颤的抽搐着。

    白生有些茫然的站在一旁牵着自己这位姐姐的另一只手，以示安慰，看见老人的那一刻他感觉好像自己莫名的有一种熟悉的失落感...。

    短短不过十米的路程，顾凌峰却走了很久很久，在即将靠近老人的一瞬间，整个人趔趄得要摔倒了似的，还好手中的木匣撑住了疲软的身体…

    将木匣放在脚边，顾凌峰双腿猛地一跪地，俯首对着老人狠狠的磕了一头，

    虽然秦婉贞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对老师的一片心意，可是听着耳边的声响，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担心。

    反而是白生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母亲心里在想什么，不动声色的来到秦婉贞身边，轻声道

    “母亲，您别担心，哥哥不会有事的。”

    看到小儿子懂事的安慰自己，秦婉贞摸着白生柔顺的头发欣慰的点了点头，再一次看着抬起头来的顾凌峰，

    只见顾凌峰轻轻收拢了老人有些凌乱的灰白长发，听着耳边传来的匆忙的脚步声，泪眼朦胧的转过头，

    “大师兄，你们来了…”

    “小师弟，老师他已经…”

    匆匆赶来的曾必修等人用伤痛的眼光越过顾凌峰看向老人的躯体，欲言又止，好像又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顾凌峰没有回答，只是轻点下巴，意思显露无遗。

    曾必安看到小师弟的回应，身影微微摇晃，深吸一口气，沉吟道：

    “既然…老师已经离开了，剩下的事…就让师兄安排吧”

    “大师兄，老师的墓…？”

    “这个小师弟放心吧，老师生前已经安排好了，就留在云熙城，他老人家说这里对他来说更亲切。”

    听到这话，顾凌峰缓缓点头，这样就好，他还能多些机会陪着他老人家…

    “那…就拜托几位师兄师姐了。”

    顾凌峰转过身认真的扫过眼前的六人，以老师在文坛上的身份地位，再加上桃李满天下，接下来的程序定然繁琐复杂，

    倒不是他不想插手老师的身后事，只是他即便有心，在这也不过是帮倒忙罢了，毕竟术业有专攻，在这方面，他终究只是个十余岁的少年。

    “放心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晚上我再来陪老师。”

    “去吧。”

    话音刚落，顾凌峰最后深深的看了眼老人，抱起木匣转身离去，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因为老师向来不喜欢他做事拖泥带水。

    “母亲，我们回去吧。”

    “诶，好。”

    看着儿子平静的脸色，秦婉贞忙着点头答应，牵着白生的手跟在顾凌峰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