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春天替代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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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混沌。

    “我也不清楚,总之这个世界上人太多了。”楚莫的话里几乎不含什么情绪。

    楚严的声音像冬夜路灯下呼出的热气:“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已经身在这里了。”

    楚莫说:“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楚严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这世界的?大学之后?”

    楚莫:“是啊~姐姐。”

    楚莫打开了话匣子:“大学之前我没有时间看这个世界,那时候我和你一样一心想要逃离,逃离家庭逃离父亲逃离北方。我以为逃离出来就会好的。我以为逃离出来也许是不同的世界。那时候我对世界抱有期待。”

    楚严皱了眉接道:“后来你发现世界不过如此,一如你曾待过的世界。你以为你获得了自由,孰料落到了新的被束缚被掌控的天地。”

    楚莫说:“是啊~世界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楚严叹道:“事情总是和人们的想象不同,这才是世界发展的规律。”

    楚莫思索了片刻:“我感到我无法承受这个世界了。要么改变世界,要么……”

    楚严:“要么寻死觅活?”

    “嗯……我不能接受中间状态……”楚莫的声音很轻,像海上的泡沫。

    楚严对楚莫的想法丝毫不感到惊诧,这也不是楚莫第一次表露厌世的情绪。家庭的烙印太重了,它烙在楚严的心上,也烙在楚莫的心上。

    楚严想到几年前的除夕之夜,楚莫和父亲因为在饭桌上吵架,火烧火燎离家出走的事情。楚严顾不得母亲那焦急含泪的目光,抓起手机就追了出去。楚严陪着楚莫在大雨倾盆的夜里走了三小时。等待楚莫平静下来两个人才结伴回了家。

    除夕,就像一个无法打破的咒语。从小到大,楚严楚莫大概没有过一次温暖团聚平静的除夕。也因此楚莫对生活的厌倦和反抗精神楚严是理解的。

    楚严淡淡地说:“楚莫,凭你一己之力焉能改变世界呢?这是徒劳的。”

    楚莫说:“姐姐,你没有尝试,我也没有尝试,你怎么就知道是徒劳的呢?”

    楚严想了下回答楚莫:“如你所说这个世界上人很多,不仅表现在学历,就业竞争上,譬如说感情世界里也如此。人们像是喜欢一类人,而不是具体的某一个,就好像没有了这一个,那也有另一个。反正无论哪一个都是一类人,于是也就无所谓持久的感情,必须的感情,唯一的感情。”

    楚莫翻了个身,听楚严继续说道:“也因为人如此之多,人与人之间互不信任,所以人与人之间也不可能好好地合作。你以为你是揭竿而起的那个人吗?或者说你以为你不需要他人的帮助吗?”

    楚严毫无困意:“设若你不需要他人的帮助,你两手空空,人力有限,凭借什么改变世界呢?设若你需要他人的帮助,那么也许在你揭竿而起之前,你就已经被你所以为的,同样要揭竿而起的同伴出卖了。人们聚敛资源疯狂索要,都在试图为自己着想。对不对?”

    楚莫想了想又问楚严:“姐姐,那我能不能仅仅做个普通人呢?”

    楚严回答他:“能,我们已经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人了。可是就像今天水果摊上的香蕉一样,无论你是个怎样的香蕉,或好看或丑陋,或开心或悲伤,你都身在这个市场上了,你避免不了在其中流通,你避免不了被挑选被衡量被利用。你想得到更多,你就要失去更多。也因此,假如你想让自己在流通中具备话语权议价权,你就要努力长成参天大树那样的香蕉。”

    楚莫:“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被挑选。我觉得世界毫无希望。我就想做一根被淘汰的香蕉。”

    楚严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如果你只是一根香蕉,自然可以做个被淘汰的香蕉。可是,你有思想,有父母,有关爱你的人。淘汰对你来说是解脱,对牵挂你的人而言是折磨。楚莫。反抗有许多形式,未必一定要拿放弃生命来表达。”

    楚莫陷入了沉默和平静。

    楚严犹豫了下,还是讲出了欲言又止的话:“楚莫,换而言之。即使你真的要死,那也是在妈妈和我不在这个世界之后的事。在此之前,你还是得活着。何必急于一时呢?你明知道无论怎样,我们都空手潜入混沌之海,而后空手而归。”

    楚严看着楚莫,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梁夕照和过去的自己:他们不懂得爱为何物,他们惧怕一切可建设性、需建设性的关系。他们的心神无处安放,于是随手抓起手边可得的人或是香蕉。他们自诩精神性人物,但他们讨厌深入,有的只是表面的重复。直到连那重复也被耗尽怠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