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春天替代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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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楚严。

    “像你这样当然应该被保护。”

    回想刚才微信那头庄朋发过来的信息,楚严端起玻璃杯仰头,一口菊花茶悠悠下了肚。当然?应该?世间还有什么当然应该要做的事吗?当然应该的事就一定是必须要做的吗?

    果若如此,楚严就不会在三十岁这个节骨眼上失去工作。果若如此,楚严更不会还有两个月薪水尚被公司拖欠。楚严不声不响地握了握折射在玻璃杯上的黄昏,起身收拾起东西来。要带走的东西无外乎清早带过来的书籍,剩下的实在微乎其微。也许楚严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因此说不出心中的悲欢。

    收拾好东西楚严镇定自若下了楼。这是楚严在杭州的第八年,也是楚严独身的第八年。出了地铁,楚严一如往常步行回家。雨水连绵,好像马孔多那样,一夕之间下遍了所有雨。

    楚严抬头,树梢的新绿摇漾朦胧,有多久没有看过路边的树了呢?楚严想了想,四年?五年?八年之于她好像不过几个偶然抬头惊鸿一瞥的瞬间。雨水压低了天空,压低了车水马龙。楚严一手护了怀里的书,极力避开人潮,大步往家里走去。

    楚严一口气爬上六楼,打开房门换上睡衣。开始一丝不苟淘洗青菜准备晚餐。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要说对生活是否仍有希望,楚严大概是从无希望的。但无论怎样饭还是要吃的楚严心想。否则早晚有一天爬不动六楼。

    这栋老房子楚严已经租住三年了,居于闹市不减清幽,倒也弥补了没有电梯的缺陷。何况楚严一个人惯了,不常带人回家,也不必担心户型过小。洗洗刷刷之后楚严终于安静了下来。窗外的雨不曾停歇,城市一片灯火。这么些年来,楚严何曾停歇过呢?但今天终于可以了。再不会有工作信息弹窗跳出来了。

    楚严怅然若失,从窗边挪到书房,浑身瘫软在书墙边的沙发上,犹如失去了枝干的落叶,又或天空掉落的云朵。要是楚严可以哭就好了,然而八年的孑然一身造就了楚严的平静。

    楚严忽然想起庄朋的信息,于是打开微信回复道:“我不该被保护。”末了又闪烁一句发过去“怎么说呢?只要我不想被人保护,就什么事也不会有。我一想要被人保护,就情天恨海。”三十岁的楚严,太了解自己了。三十岁的楚严,已经不是当初会反问“那你保护我好不好”的楚严了。

    大河向东流的曲调打破了安静,是庄朋打过来的语音提醒。楚严接了,听到庄朋的声音一如过去的温和:“怎么啦?失业啦?”。

    楚严不说话,只是撇了撇嘴,打开书桌前的青梅酒捱了两口,酸酸涩涩呛的自己直咳嗽。

    庄朋问道“你又在喝酒?”

    楚严这才答非所问“夜好安静啊!”

    楚严闭口不谈工作的事。窗外的雨,落在大地大地吞噬,飘在天空天空融化。

    楚严淡淡的问庄朋“我还能渴望些什么呢?渴望未来吗?渴望爱吗?”

    庄朋沉默了片刻,语调轻柔的像羽毛:“楚严,我去看看你好不好?”

    我去看看你好不好。楚严在心里一字一句的念了一遍。就好像如此一来庄朋的声音便不会顷刻消散。老实说,楚严不喜欢被探望。就像楚严母亲那粗粝的生活智慧:再浓烈的盛宴相逢,也终要归复冷清。楚严孑然一身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在杭八年的楚严,来看她的人少之又少。楚严的生活一片岑寂,她从未对人提及她曾经过多少分离,她只是不敢恳切世间还有永恒的生命,或是除生命之外永恒的一切。于是她吝惜她的爱,直到那爱变成空虚的河流。就是这样的楚严——这样抗拒相逢的楚严。抗拒和庄朋见面的楚严。

    “楚严?”楚严的思绪被庄朋拽了回来。

    楚严一边应声“嗯。”一边伏案在便签上写下幽幽深深的蓝:庄朋。庄朋。

    窗外的月昏昏黄黄。算起来楚严跟庄朋认识已有十多年了。庄朋有多了解楚严呢?设若人的叹息可以汇成江河,庄朋大概可以数得清楚严积聚了多少海洋。譬如说吧,楚严对自己失业的事情只字未提,庄朋却早已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