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欧阳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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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憋屈,哥得挺住

    陈朝对欧阳询来说,是笼罩在他头上无法消散的阴影。

    过了网文“黄金三章”,让我在惴惴不安地在这一章堆点“背景人设”。

    我们陈朝那个时候,富贵官宦人家的娱乐活动虽说看起来没啥科技含量,但是仔细想想也比你们现代人手抱一个手机傻乐要丰富一些吧。

    比如骑马打猎泛舟漂流,比如曲乐诗文料理酒筹。你要是我们这种官宦富贵人家,一天挑一种玩一个月都不会重样的。

    不比那些武将世家出身的小崽子还能骑马射箭打猎,我们这种文官家里庸碌的富N代最简单娱乐方式的就是饮酒作乐吟诗作对,当你拿着酒杯,和着那个宫廷的背景音乐信口来一段BBOX或者RAP,唱唱浮生美人儿,那么你就是陈朝最闪亮的明星!

    我爹就是因为这个在历史上出名的。

    我爹呢,算是在陈朝政治圈很有话语权的吧,他也是做到了文官享乐主义的最高境界——那便是带着皇帝一起霍霍。

    陈宣帝在位的时候他还不敢这么乱搞,但是我之前提到过,他私下里就结交了太子殿下,这位太子就是陈后主陈叔宝,俩人在吟诗作赋、醉生梦死的人生观上居然一拍即合,简直是莫逆之交。

    后来陈叔宝上位了之后,这样“飘逸”又“洒脱”、连自己死活都不顾的国家君主,当然还是最爱我爹这种什么都不问就每天陪着喝酒赏花做诗的知己啦,于是我爹便被他提拔为了尚书令。这是相当于宰相的官职了。

    然后我爹就带着一帮能写诗的人天天进宫“附庸风雅”。这帮人之后在历史上好像被称作“后宫狎客”。他们当时可是创作了相当数量的“宫廷诗歌”呢。

    话说你们现在都说我爹写的是“浮艳靡丽”,没什么思想深度,但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他绝对是引领了宫廷诗风,还是有一定的艺术高度的。

    现在想来,我爹幼年经历战乱离别也是太多,后半生活得浮生若梦说不定是另外一种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方式罢了。我们那个时代太动荡,朝不保夕的,我爹在诗中刻意避开了民生不幸与天下忧苦,也许只是想脱离现实,给自己一小块能勾绘美好的空间罢了。

    不过现实毕竟是现实,后来陈朝没了,我爹的精神世界也被摧毁殆尽,他日日伤心,也再写不出“咦,又看见个漂亮妹子!”或者“啊,繁华世间当尽欢呀!”这样feel的诗,置仕回了老家之后,便只剩下“哎呀我好苦呀,哎呀我出家去吧。”这样彻底的悲观主义的诗了。

    所以我想,我爹的确没啥政治才干,甚至连政治抱负都没有,他骨子里就是个诗人罢了。只是在当时自主或不自主地坐到了尚书令的位置之上。于是他作为政治家及其不称职的一面就展现在了历史舞台之上。

    当时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们进宫在皇帝身边刷脸,我爹平日里非常注意我们的文学素质的培养,并且鼓励我们琢磨创作艳丽的宫廷诗歌。

    我们当时就为了仕途特别认真地在学即兴写诗,其他什么文史啊、圣人之道啊、治国之论啊这些都要往后靠。而大概只有欧阳询对这方面并不怎么感冒。

    之前提到过,欧阳询的脑子是真好,他看书可以几竖行一起同时一眼扫过,而且不只是看哦,他基本看过一两遍就能背下来,在我看来这简直是神技。

    所以当时十七八岁的他已经算是满腹经纶了,经常就会出口成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是他就不喜欢做诗这种事情,好像他的性子里始终理性会压制感性,比起随性做诗,他更喜欢写点什么论述文章,也爱深研史书。

    家里聚会的时候我爹也会搞即兴作诗接龙这种活动,这时候欧阳询就变成了“小诗渣”垫底了。当时我还觉得他是不显山露水故意为之的,老了我才发现他写诗那是真的不太行。

    有时候我也隐隐能感觉他对于我爹、我大哥的行为有些不认同,不过他平日里绝不会表露出来,对我爹尤其尊重,礼数周全。

    之后,我们几个江家的兄弟都被我爹安排得妥妥地,在陈朝里做官了。

    那个时候没有科举,是你们现在说的“九品中正制”,国家乱得很也没有很严格按照这个体察制度来,简单来说选当官的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不能用。”

    那我爹都做到了尚书令,我们几个儿子最不济的也能在朝里捞到点小官做一做。

    你们不要以为这个制度不合理,埋没读书人,让我这种学渣都能做官。要知道,当时我们陈朝几十年都动荡得要命,你放眼望去,哪儿还有人顾得上读书识字啊,据说当时社会的文盲率在90%以上,而我们这种豪门望族,能请得起私学的官N代,是那10%的非文盲里的1%,朝廷里的公务,也只能由我们做的。

    我十八岁入朝做的第一个官职叫做“著作佐郎”,开启了我的简单公务员生涯。一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文官,“著作郎”是写国家历史的,我这个“佐郎”就是帮他端茶倒水拿外卖的。这是很多官宦世家的小崽子起步的工作。文史类嘛,也不用担太大的责任,埋头做就完了。等干两年熟悉熟悉朝廷各处的情况,就可以调去更有前途的岗位了。

    可是此时,欧阳询却没有得到工作,一直家里蹲。

    因为刚才也说了,我们陈朝还是“九品中正制”的,入朝做官最看家世背景,还要综合品性道德,再看才艺展示。

    所以,他坚持不改名姓的弊端就在此时冒出来吧,这乱臣贼子之孤,家世和品性都要被灭灯,根本不会有人再去看他的才艺。就算是他忠诚的老铁我爹,都不敢举荐他入朝。

    我文书其实不太通,挺不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的,就像现在的小年轻一样,天天“上班断头台,下班劲儿就来”。每次因为誊错字或是文笔不通被上司骂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我那兄弟还能在我对面坐着,再给我一张小抄该有多好。

    虽然不能入朝为官,我爹还是有意识让欧阳询在首都文艺圈内露露脸的。他会找机会带着我们几个兄弟去参加首都文艺圈的集会。

    基本上就是一堆首都文人权贵阶层的小青年坐在一起,喝喝小酒,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下开始谈经论道,辩论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和现今的辩论赛有点像。

    我们江家一辩手就是我哥江溢,他是江家长子,有“人间火箭炮”之称,开局先炸一遍,炸得对方辩友不是怀疑自己的论点,而是怀疑自己的人生。

    但是他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不分敌我,有时候我们江家二辩手他亲兄弟刚说了几句话,他居然也转身接着炸。也许我哥觉得舞台上只能有他一位高光吧。

    当时只有欧阳询,他怎么炸也炸不过。

    欧阳询从来不像我哥慷慨激昂吐沫横飞,他总是静静地等着对方说完观点,再回过头来一条一条细细捋,语气平静,却句句切中要害,引经据典,却又并不迂腐古板,连我这小透明缩在角落都觉得他散发着睿智的光辉。当然,闭起眼睛不看他光听声音更能体会这种光辉。

    然后很自然地,我哥恼羞成怒,就会耍无赖攻击起他的家世与长相来。也许江家的子弟,从来都不觉得他是自家人吧。

    唯独针对这种攻击,欧阳询从来不回应,只是端坐着沉默不语。我大哥便觉得是压过了他一头,找回了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平心而论,在陈朝的时候,我这兄弟还是很夹着尾巴做人的,性子内敛,说话也没他老了那么冲。

    也不知他到底是长相和文才哪一方面更“出众”一些,反正首都权贵圈里大家就渐渐都记住了这位“相貌不凡”、“出口不凡”的年轻人。那时候他在圈里便有“博闻强记,文史尤通”的美名。

    不过也仅限如此了,他的仕途前程,在陈朝这个巨大阴影之下,完全看不到一点希望。

    再往后呢,我们几个兄弟都成家了,就都从我爹的大宅搬出来单独住了。

    他的“个人问题”也一直都没有解决。我们这种level的世家大族的姻亲关系和仕途发展是直接挂钩的,背着他这个姓和曾经的家世背景再叠加颜值,那就极其难说媒了。

    他只能无官无禄地继续与我老爹住在一起。

    起初看他年近三十,却只窝在家中专攻书文,好像对其他事情根本不在意。我还觉得他不过是“个人发展问题”受阻之后,给自己挽回点面子罢了。

    毕竟仕途、婚姻那都是俗物,追求文人的至高境界那却是没什么止境的,还能让周围的人都觉得你很牛X。

    但是偶尔回我爹那逛逛,每每见他在我们儿时的屋里,不是在默默地看书,就是在默默地写字,极其专注,有时候我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看半天,他都发现不了。

    还会难得地见他看书看得面露喜色,如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一般,有自己的小幸福。我这个学渣看着好像也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是真的喜欢书与文的吧,是很纯粹的那种喜欢。我一直都觉得他虽然不擅表达,却是个精神世界很丰富的人。

    而同时,因为与一般人年轻人不同的这种憋屈的人生经历,他耐受力比普通人要强了不少。所以他做事更加专注、更能比其他人沉得下心来深研。也算是为他以后打下了基础、埋下了伏笔吧。

    我觉得从他身上,其实还蛮能印证你们现代的那些鸡汤名言的。什么人生路上每一次苦难都不是白受的啦,什么打不倒你的就能让你更加强大啦。虽然这种“福分”给谁谁都不想要,但是如果你不幸撞上了,就咬咬牙想想这些话吧,横竖日子都要往下过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