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浅纱夫人
半夜里,伊川青流突然醒了过来。梦就戛然而止。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想梦中之事,回想起他六岁那年的仲夏,那个夏天,他莫名地就到了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当他赶赴家中时,家中已生变故,所有族人都已死在了朱红门的铁蹄之下。
梦里那个两三岁的自称是阿离的小家伙,可不就是他的妻子明氏止离。想来,他六岁那年,也是因她糊里糊涂地铸了一场梦,让他躲过了那场灭族之灾。
此时夜深人静,伊川青流在床上躺着发了半天呆,想起白日里苏尘纤说过的话,便想去看看明氏止离是否安好,因而起身穿衣。刚穿好衣服,忽见窗外一抹黑影闪过,他立即提了剑,伏在门边。
须臾,那黑影忽地破门而入,径直奔向他的床铺,对着床铺挥剑就砍了下去,发觉砍了个空后立即转头,被伊川青流的木剑迎面刺了过来,那黑影敏捷地往后一仰,拿剑格挡,而后往后一跃,坐到了床上。
那黑影蒙着脸,伊川青流不知道他是谁,遂喝问一声:“阁下是何人?”
那人呵呵一笑:“取你性命之人!”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取我性命?”
“相信想取你性命之人一定不止我一个。”
“为什么?”
“因为你有玥神珠啊!”那人冷笑一声,又纵身跃起,持剑砍向伊川青流,“这可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实,你可别想否认了。你要是肯乖乖地将玥神珠交出来给我,我可以留你一命。”
伊川青流嗤笑一声,忽然极快速地闪身至那黑影身旁,那黑影尚未及反应,臂膀上便吃了他一剑,一股蓝色的血刹那间涌了出来。那人不怒反笑,忽然口中念念有词,那蓝色的血中猛地生出许多细长细长的虫来,缠在伊川青流的木剑上,并迅速向上爬。伊川青流吃了一惊,用力挥动着木剑,那虫子却如长在木剑上一般,并无法甩掉,其中一只虫子已经抵达了剑柄处,并非常快速地爬到了伊川青流手上,在他虎口处狠咬了一口。
伊川青流吃痛,立即弃了剑,破窗而出,那黑影也跟了上来。奔逃之中,伊川青流感到胸腔内血液翻滚,异常难受,脑袋也越来越胀,在翻过了几个屋顶之后,险些站不稳从屋顶上翻了下去。
黑影在他身后不远处叫道:“伊川青流,你不要再逃了,我的虫子可都是剧毒无比的,你越是走得急,毒性发作得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伊川青流晃了晃越来越昏的脑袋,纵身一跃,跳下屋顶,到了紫气东来客栈的后门外,落入半人高的杂草丛中。那黑影也紧跟着跳了下来,一脚踩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哈哈笑道:“伊川青流,你只要把玥神珠交给我,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我会让你很痛苦地死去!”
“秦……秦暮霞,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得到玥神珠。”
“哈哈哈,你知道我是谁了!快把玥神珠给我!”秦暮霞发狠地掐着伊川青流的脖子,伊川青流已完全无法呼吸,秦暮霞若再掐着,他便要窒息而死了,而秦暮霞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仍旧歇斯底里地叫嚣着把玥神珠给他。
正在威逼伊川青流的秦暮霞浑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直到背上狠吃了一记之后,秦暮霞才吃痛放开了伊川青流,闪身掠向一旁,躲避背后之人再一次的攻击。
待看清偷袭之人后,秦暮霞狞笑一声:“苏尘纤,你也要来抢玥神珠?”
苏尘纤笑道:“我对玥神珠不感兴趣。”
“那你为何要袭击我?”
苏尘纤指了指伊川青流:“我对他感兴趣。”
秦暮霞啐了一口:“伪君子!”言毕,挥剑向苏尘纤刺来。
伊川青流感到神志越来越不清晰,看的东西也十分模糊不清,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依稀见得苏尘纤与秦暮霞打得激烈,他便转身往外走。
走不多久,又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伊川青流努力睁眼,试图将那人看得清楚一些,听得那人说道:“你中了秦家的蛊毒,没有秦家的解药,你也活不了多久,若要求救于东阳,也已来不及了。你告诉我玥神珠在哪,我可以帮你完成你临终前的心愿。”
凭着仅剩的一些神志,伊川青流认出了那人的脸,只是不知道是暗月公子还是倾妃月,听他的声音,更像是暗月公子。
“带我去见阿离。”
“好。”
那人将伊川青流扛在肩上,背着他迅速往城中方向跑,走了一会后,他突然停了下来。伊川青流神志越发不清,睁着眼只看见前方有几个影子在来回跳跃着,看样子好像是有人在打斗。
那人将伊川青流放下,打斗突然停止。
“浅纱夫人,你果然现身了。”
浅纱夫人望着地上躺着的女人,冷笑道:“暗月公子,你们九爷好计谋,弄了个假的月美人来引我现身,不过,你们也休想杀了我!”
那人果然就是暗月公子。
暗月公子看了眼伊川青流,问浅纱夫人:“明氏止离在哪里?”
浅纱夫人也瞥了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伊川青流:“暗月公子怎么不问问你家九爷怎么样了?”
暗月公子眉头一紧:“你把九爷怎么样了?”
浅纱夫人笑道:“他可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要把他怎么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她话音刚落,人影蓦地消失,暗月公子立即警惕起来,不想腰腹已经吃了她一刀,待她将刀从他腰腹之中拔出时,她又消失不见了。暗月公子脸上顿时现出少有的惊慌之色,瞬间之后,浅纱夫人又刺了他第二刀,他只得弃了伊川青流逃命去了。
伊川青流依稀见得一个倩影向他缓缓走去,他集中最后一点意识猛地大睁着眼睛,总算看清了她的脸——是浅纱夫人,耳听得她说道:“你中了西水秦家的蛊毒,就快要死了。”
伊川青流只睁眼看着她,已说不出任何话,也无法动弹半分,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石板床上,左手悬空下垂,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地面上已然汇成了一条黑色的血流。
他仍然无法动弹,直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往外涌。
左手突然被人拿起,虎口处被白色的纱布层层包起,浅纱夫人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不由浅笑一声:“你得感谢我,不然,你现在已经到地狱去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没有为什么。”浅纱夫人背过身去,“西水秦家的蛊毒我研究过,要驱蛊并不难,不过你身体里还有毒血,我给你放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养,呆在那别动。”
耳听得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伊川青流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皮仍然十分沉重,不由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许多食物,但不见浅纱夫人,他吃了几样东西之后,忽见石板床上有一根竹签,他拿起来一看,竹签上写着“伊川青流”四个字。他怔了怔,将那支签藏在自己衣服里。
此时,浅纱夫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不怕我在食物里下毒?”
“你要是下毒,又何必救我?”伊川青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将头别向一边,“听说,你是顾里长华的人?”
浅纱夫人又轻笑一声:“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我自己的人。”
伊川青流又微微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要杀月美人?”
“她是我的仇人,我当然要杀她了。”
“你和她,有什么仇?”
他已又将脸转了过去,浅纱夫人盯着他的侧脸许久,突然伸手将他的脸扳了过来,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他的脸颊,叫他也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你好像很在意我?是因为我长得美吗?你觉得,月美人和我,谁更美?”
夜王宫十三秀榜上,排在榜首的原本一直是浅纱夫人,后来有了月美人之后,排在榜首的便成了月美人,浅纱夫人屈居第二。
伊川青流盯着她的脸,她本就长得美艳,脸上妆容又十分精致,眉眼之间还带有几分仙气,简直就像是天仙下凡。喉间不自觉地滚动着,他很是艰难地将脸侧过去。
“其实,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巫界,幻术是属于巫仙之术的一种,所以这个世界除了我和九爷之外,别的人都不会幻术。不过,不巧的是,居然有人会反幻术,能破我的幻术,所以,我必须要尽快杀了月美人,希望你们不要坏了我的事。”
浅纱夫人捏着他的下巴,再次将他的脸扳了过去,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着。
伊川青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多次背着顾里长华解梦,想必你也想知道玥神珠究竟在哪里,玥神珠你也是势在必得?”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浅纱夫人放开了他:“看来你都知道了。玥神珠,有总比没有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浅纱夫人走后,伊川青流感到浑身微微有些发颤,他无力地躺下,思绪混乱中,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睡醒之后,他已恢复了八成的体力,起身正要走的时候,发现床边有一柄剑,正是他的桃木剑。剑上的蛊虫都已除去,剑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愣了愣,小心地拿起那柄剑,细心地打量着它。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就有了这样一柄剑,只记得四年前在师父家里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便有了这柄剑。瞧那剑身上的花纹,满剑都是篱花,看着倒像是明氏止离的配剑。
伊川青流回到紫气东来客栈的时候,客栈里面正乱成一团,因为他消失了两日,明氏止离带着玉竹玉兰来这里闹了两日。同时,暗月公子无故消失,秦暮霞身受重伤,可把紫衫堂的人给忙坏了。
紫衫堂的人一见到伊川青流,喜得都忘了跟他打招呼,忙不迭地呼唤道:“伊川夫人,伊川公子回来了!”
听闻喜讯,明氏止离连忙迎了出来,见伊川青流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时,她喜不自禁地奔了过去,和他紧紧相拥。
伊川青流先问了明氏止离的情况,她说因不敌浅纱夫人而被打伤,幸而浅纱夫人并没有对她下杀手,所以也并无大碍。看着她满脸的欣喜,伊川青流有片刻的怔然,而后也微微泛起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抱紧她,在她耳边低喃:“你没事就好。”
接着,伊川青流去正东厢房看了秦暮霞。秦暮霞似乎伤得十分重,卧床不起,问了随诊的医师,说是全身的筋骨都碎了,以后别说拿剑了,连站立也是不能的了。
医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是谁对秦公子下的如此狠手,这样对他还不如杀了他呢。”
伊川青流瞥了眼不远处的苏尘纤,走向他。
苏尘纤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是我做的。你家夫人那么厉害,你怎么不去问问是不是她做的?”
正说话的苏尘纤神情突变,脸上的笑意悄然散去,一脸正色地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客栈内的其他的几人也都到了正东厢房,连暗月公子也来了。
夕照先是瞟了眼苏尘纤,而后才看向伊川青流:“伊川公子,你没事吧?”
“多谢夕公子挂念,在下并无大碍。”
听闻此言,夕照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显得有些尴尬。
谢世俊道:“在下青木山庄少庄主谢世俊,听闻伊川公子被秦二公子袭击并身中剧毒,西水秦家的蛊毒非一般人能解,不知伊川公子承何人所救?”
伊川青流瞥了他一眼:“恕不能相告。”
谢世俊接着又问:“不知秦二公子又是何人所伤?”
“在下也不知道。”
谢世俊笑了:“那这可真是庄迷案了!”
方忌寒幽幽地说道:“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既然伊川公子安然无恙,在下便先行告辞了。”与朱心月并肩站在一起的彩衣女子抱拳告退,苏尘纤微微偏头瞥了她一眼,她亦回看了他一眼。
这彩衣女子正是江琴阁的阁主贺兰明歌。
贺兰明歌告辞后,谢世俊和方忌寒也相继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