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脚之下的叶清抬头望向那个遮天蔽日的巨人，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忽的，跌坐在地。

    那一天，人类回想起了，被他们支配的，恐惧……那是一种隐藏在血脉深处的，最本能的恐惧，刻在骨子里的，让人毫无反抗之心的，恐惧。

    无数个元会前，第二次无量量劫，巫族与妖族并立，长时间的巫妖大战让天地三界都几近崩坏――洪荒本只有一界，龙凤初劫时天地破碎，道祖鸿钧斩三尸，诛罗睺，证道成圣，而后，才有重组后的洪荒三界。

    那段巫妖并立的历史，在人族初生的年代，他们，对世界一无所知的他们，从一开始，就面对着山岳般的巨人，纵横天地的大妖，天，有十日耀世，地，却无人族立锥之地。

    足以毁灭一切的十二祖巫，睥睨三界的妖族双帝，满脑子只有力量的巫族，择人而噬的妖族，人族，哪怕只是在抵挡最低级的妖，巫，便已耗尽了全部气力，那，是人族最黑暗的时刻……

    那段岁月后，人族，百不存一。

    无数个元会后，这九洲大地上，祖巫，再次降临世间。叶清用着他那颤抖的手，指向那祖巫之处，指向那遮天蔽日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处……

    但是，在一片黑暗中，人族，第一次，迎来了光明，人类，第一次点亮了火光！

    “那是？人族薪火！”那一片阴影带来的黑暗处，有人惊呼一声，“那是！人族薪火！”

    只见那大禹帝君身旁一语不发的红袍老者，君临天下地漂浮着半空，周身的薪火，爆发出明亮的火光，燃尽了整个苍穹！而那祖巫化身，那煞气化身，除了那九重天之上的头颅外，瞬间汽化，带着错愕的神情，自九霄之上狠狠跌下。

    薪火，燃尽了苍穹，烈焰，扫尽了黑暗，那遮天蔽日的身躯瞬间化为无物，露出那个自开天后便一直存在着的，明月。

    天地，重新赢来了光明，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族，包括山脚之下比起他们蝼蚁一般的叶清，都感受到了心底一股莫名的悸动，他们，朝着祖巫迈出了一步，朝着那来着本源的恐惧迈出了一步，他们抬头望去，那高高在上的祖巫化身，就这么，被薪火焚烧殆尽，就这么，从九霄之上跌落了他的头颅。

    心血澎湃之际，叶清不由自主地仰天长啸起来，再次朝着那祖巫迈出一步，这一步，那祖巫的头颅落至青山上方，那错愕的眸子看见了，那自始至终平淡如水的，他们……

    烈焰过处，薪炎所向，那张口大口的头颅，连最后一声嘶吼都没能发出，便化作了飞灰……

    一如，那天。

    那一天，那个身着兽皮的他，那个在祖巫面前渺小地不值一提的他，为世间最后一个祖巫，挥下了最后一笔，那为人族，一画开天的那一笔，也为巫族写下了最后的句号，那黑白二色的磨盘过后，世间，再无祖巫……

    那一天，他带着漫天的薪火，带着徐徐流转的黑白二气，带着那自绝望中诞生的血色太极圆，前来粉碎妖族的，最后的希望。他身后的，是满怀希冀的人族，身前的，只是那倚着混沌钟的残躯……

    “我会带着所有的仇恨，回到那最初的开始，亲手结束这一切，亲手粉碎现在的你，伏羲！”

    叶清眼前莫名出现的画面中，那个满身伤痕累累的身影，对着那个不可一世的他，爆发出最后一声狂傲不羁，撕心裂肺的狂笑。

    先天至宝混沌钟，不，此刻它，名为东皇钟，只因那道自恒古而来的身影，只为那在只有无边寂寞的混沌之海中将它带出的妖族大帝……

    他犹豫了，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原本高高在上的那位妖族大帝，犹豫了，他们原本……

    妖族气运已尽，即使背负东皇之名也无法忤逆天命，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但是他笑了，肆无忌惮地笑了，因为……

    那一直默默守护在他身侧的混沌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瞬间将其笼罩在内……

    先天至宝东皇钟，能力，岁月。

    那是自过去，现在，未来，同时闪耀的光芒，那是作为先天至宝之灵初动的光芒，即使是他，即使是号称算无遗策，通晓古今一切事的他，也只能惊恐地举起他的手，朝已经消失的他，无力地抓去。

    他向后退出两步，心神激荡之下，吐出一大口鲜血，瞬息之间，苍穹色变，他已感受到天地对他的排斥……

    这一个瞬间，天地间静的可怕，没有哪怕任何一个生灵，动哪怕一下……只剩下那句狂笑中还未消散的的话语……

    “我会穿过岁月长河，回到最初的最初，将你的存在，彻底抹杀！叶柒！”

    岁月长河之中，先天至宝东皇钟带着无边流光不断穿行着，那个伤痕累累的他，仍旧不断狂笑着，就像，一个傲气无双的人，而非，一个妖，更非妖帝。

    “伏羲，叶柒，你等着，我来了。”他望着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

    ……

    他也望着自己的双手，过去的存在被抹除，会怎样？那是一股被天地抛弃的感觉吧，然后连带着现在的一切，全部抹杀……他望向他消失的方向，出神道。

    ……

    无边的岁月长河中，裂开了一道口子，他从中一跃而出，望向这个熟悉的天地，那个妖族为尊的天地，那个人族只有黑暗的天地。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只要杀了你就好了。只要……”

    就在他自顾自地前行，想要回到最初的最初之时，一只老瘦干枯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穿过岁月长河，感受着这熟悉的天地，感受着这天地的排斥，本就重伤的他，吐出一大口金色的鲜血，“哪怕是现在的我，也足够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想起了，他们初遇之时，他的眼神。那是，一种震惊，还带着崇拜的眼神……

    “怎么可能，他可是伏羲！”他握紧了双拳，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咬牙切齿的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已经输了，伏羲！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道友，请留步。”那老瘦干枯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之上，他浑身一颤，“不会错的，这个声音。”

    他猛然转过身来，眼前的，一样的兽皮，一样声音，一样的气息，不一样的，只有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眼前的他，竟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他……

    ……

    他闭上了双眼，“先天至宝东皇钟吗，我输了。”那个以人皇之名，战无不败的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承认，他输了。

    “不愧为，东皇之名！只是，我有愧于你们啊！”他从空中跌落下来，气息萎靡……

    但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回想起，他刚来到这片天地时，那一片黑暗之中，那个人对他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汝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接下来，便交给吾吧……”

    ……

    他错愕的转过身去，“你是伏羲？！不，不可能，你不是！”

    那兽皮老者轻轻的放下了手，一如他轻轻地搭了上去，“道友，岁月很长，接下来，就委屈你和我这糟老头子在一起了。”

    说着，一挥那只老瘦干枯的手，这方世界，随即破裂，露出掩盖之下的，无尽的岁月长河……

    ……

    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心有所感，望向远方，“我输了，但伏羲没有，我算错了，但伏羲没有，我有愧于人族，但，伏羲没有！”

    他猛然起身，举起他的一只手，向天一挥，朝身后的无尽人族喊道，“我，是伏羲！我们……”

    他突然哽住了，究竟要怎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这一路的血海尸山，才配得上那些甘愿化为点亮人族黑暗的薪火的，那些曾经的朋友，或是敌人。

    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是说。

    “我们，胜……不，我们活下来了，从这片天地里，活下来了！”

    叶清从这突然出现的画面中惊醒，浑身颤抖着，望向了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