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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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影

    近下元,宫中不知何时又兴起以简素为美,引得京内纷纷效仿。

    扶南久前便想着各州久经天灾,如今诸娘子都着简朴。不如拿出些不常用的首饰兑了真金白银用来赈灾济贫,倒也是身为妇人为国朝所尽的心意。

    “咱们身为妃嫔既以食朝廷俸禄,又受百姓供养。做这些本就是应该的,前几日我去替官家梳头见又多了几根白发。”俞婕妤叹了口气,又替官家感到烦心。

    吴娘子也道:“是啊,如今各州灾祸不断,我嫂嫂前几日进宫也提及此事,如今官家为了此事心焦得很,又消瘦许多。”

    扶南坐着,眉头紧锁。忧心道:“如今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我明日便遣人办此事。”

    待诸娘子走后,扶南走进内室心中愁绪万千。

    “磬儿,磬儿……?”

    “圣人怎的又唤磬儿姐姐的了?”一女官走进内室在炉中放了些安神的香,才走到扶南面前。

    扶南莞尔一笑,“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糊涂了。看来我日后便离不开清影了,清影得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了。”

    清影心中一酸,自从扶南陪嫁女使磬儿姑娘出宫嫁人后,她便时常念着磬儿的名字。

    她伏在扶南膝上,抹去眼泪委屈道:“圣人怎么会老,娘娘永远不会老。清影会永远陪着娘娘,只要清影在,娘娘就不会白头。”

    扶南抚摸她着发髻,笑着道:“傻孩子,是人都会老的。”

    “那清影就陪着圣人,陪着圣人白头,陪着圣人直至这一生。”

    程清影乃前中书侍郎程沛之女,后因程沛贪污被罚流放,家产充公。她也因家中变故进宫为奴,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派来伺候扶南。

    扶南极喜爱她,不仅是因她有许多过人之处,更重要的是虽为罪臣之女,却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凭这一身的本领令许多人折服,令宫中诸多娘子欣赏,也并未歧视她的身份。

    夜深,今上才至金阳殿用膳。

    “还是扶南殿中的饭菜合我的胃口,看来日后我还得多来金阳殿啊。”今上大快朵颐,只觉扶南殿中的小厨房比尚食局那些寡淡无味的御膳好上太多了。

    扶南笑言,“若管家喜爱,不如妾将小厨房中的内厨调去尚食局,官家便可时常吃到这些可口的饭菜了。”

    今上摇摇头,垂眼笑问,“扶南难道是不希望我来找你?急着将我赶出去?”

    “官家说笑了,妾只是希望官家能舒心些,才能使国朝河清海晏,使百姓安居乐业。”扶南坦言。

    “扶南若是允许我常来金阳殿,便是最大的舒心了。”扶南莞尔一笑不言。

    过了几日,今上倒是常常来这金阳殿。只是扶南也大概明白,今上来这金阳殿是为了什么。

    只今日,他想见的人不在殿中。

    “清影呢?为何今日不在?”今上倒也不避讳,直言道。

    扶南停下手中的筷箸,抬头笑着说,“清影替我出宫去采买了。”

    今上不断用筷箸替扶南夹菜,“扶南,我有一事……”

    还未说完,卫淮准便至两人面前。“官家,圣人。韩贵妃那边来人说她身子不适,请官家前去看望。”

    “身子不适不能找太医?非得来找朕?朕又不是太医,你去亲自请太医令前去替贵妃诊断再来禀报。”

    今上愠怒,眉间紧皱。

    卫淮准道是后便出去了。

    他想继续方才的话题。

    “官家,清影已有心爱之人。”扶南出言提醒,她真的很喜欢清影这个孩子。不想让她与心爱之人生生分离,这才冒着大不韪向今上进言。

    今上有些进退维谷,只觉心中有些难言。

    他是皇帝,是大宁的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连当初的韩贵妃也是他想要便要的,如今区区一个程清影,又有何难?这般想着,心下恍惚。

    他也不再言语,走出殿外。

    扶南也站起行礼送走今上,又命人待清影回来后见她。

    中元这日,无论是禁中还是梁京都热闹非凡。都希望自己能被水官下凡消灾解厄,余下的时日都是欢愉的。

    “圣人……圣人……三公主夭折了……”殿外的内侍吞吞吐吐传话进来,使得坐在位上的扶南和吴宸妃惊讶起身。

    吴宸妃心下一惊,向皇后拜别后回到太平殿。

    她自己也是失去过孩子的,自然是听不得也见不得什么生啊死啊。自从懿献太子和福庆公主走后,她便将爇华和三皇子看的更重,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禁中又是一夜哀嚎,常平殿内更是悲痛欲绝。连今上也是伤心至极,下令将三公主追册为德宁公主,三日后进陈国长公主。

    清影一事便也耽搁下来,今上也不再提起。

    自那日三公主夭折后,禁中已许久没有些喜事了。韩贵妃也因悲伤过度,患了一场大病。此后闭门不出,再也不见人。

    也只有中武郡王妃时常入宫伴她,这才好了许多。

    “娘子也不必太过悲伤,你还年轻,与官家还有来日,定会有孩子的。”郡王妃安慰她道,如今今上不仅常来看她。更是怕她忆起往昔难过,将她的宫殿从常平殿换到了长乐殿,长乐长乐,便是一辈子都要长乐未央。

    “四姐姐还不知道罢,如今我身子亏损,再难为官家诞育子嗣。”韩贵妃躺在躺椅上,即是面上再无波澜,心中已是吞声忍泪。

    韩氏闻言,心中微酸,她这位妹妹自小便丧母,在自己那大伯母手下讨日子更是难过。自己与母亲更是能照拂她的,便尽量照拂她。后来自己随着父母与大伯父一家断绝来往,也搬出韩国公府。就未曾再有机会照料这位妹妹,如今韩宛又失去了三个孩子,她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韩贵妃叹曰,“四姐姐去赴宴罢,我便不去了,我有些累了。”

    郡王妃望了她一眼,见她沐浴着日光闭眼小憩。这才安心行礼告退,却还是吩咐宫女替她拿来丝衾覆于体上。

    “官家,这位便是妾娘家妹妹的长子陈颙。”扶南朝今上低眉介绍。

    今上思索了会儿,才道出口,“国朝有名的才子,吾认得。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众人惊呼,原传闻中轩然霞举的才子便是这番模样。

    “原来姐姐说的便是这位哥哥了。”爇华看着陈颙出了神,只觉得这般清逸翛然的人该是在天上。

    吴宸妃貌美的脸上出现几朵红霞,连忙捂住身旁女儿的嘴。

    向今上和扶南踧踖不安道:“官家和圣人恕罪,妾也是听闻陈公子的美名在外,又素有诗篇传唱于宫中,这才时常说与爇华。”

    今上大笑,走下座位扶起吴宸妃。

    “陈颙的诗篇着实不错,彤儿又向来喜爱文人才子的佳作。哪有什么怪不怪罪?国朝有如此的才子乃吾所幸。”

    皇后的亲妹,二品诰命折阳郡夫人许氏这才走上前来。“臣妇谢官家赏识,这孩子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才华便如此放肆。”

    “陈颙这孩子有才华才得以傲然自居,又是皇后的亲外甥,自然是才貌双全的才子。”

    扶南望着这一幕,才道多谢今上赏识,唤爇华带着陈颙去玩耍。

    直至余晖,禁中这才恢复寂静。

    今上与吴宸妃坐于金阳殿中同扶南闲谈,三人提及爇华再过几年便要及笄了,也是该为她早些挑选驸马的时候了。

    吴宸妃自入秋后,夜晚总会咳嗽。有时还会咳醒,早也便是请了太医,也无太大的用处,只得这般咳着。

    送走今上后,扶南与吴宸妃交谈送了些药给她。

    “圣人可有人选?”

    “你是说爇华的驸马?”

    吴宸妃垂眼道,“我虽不知官家和娘娘心中的人选,可我心中早已认定一人了。”

    “我也不瞒着圣人了,这位人选便是您的外甥,陈颙。”

    扶南不言,心中想着若是爇华真的出降到陈家,那日后陈颙的前程便断的干干净净了。因国朝有规定,驸马不可入朝为官参政议政。那他空有一身才华和抱负便无法施展,这一生只得为公主的奴仆。

    吴宸妃心知扶南心中担心什么,“我知道圣人是怕陈颙日后会后悔,怕他会对爇华不好。”

    扶南对着吴宸妃一笑,才缓缓道,“罢了,咱们在这说再多也无用,需得他们两人真心相爱才行。”

    “是啊,他们若是真心相爱便什么也不能阻隔得了的。”吴宸妃安慰道,将手放到扶南手上。

    扶南的凤眼微红,心中泛酸。

    是啊,若是真心相爱。便是生死也休想阻隔,她或许是不够爱段度,她或许是没有勇气去死。

    过了几日,卞美人传出怀有龙嗣。禁中这才有些生气了,不如前的死气沉沉。

    只因这些年来,吴宸妃和韩贵妃诞下的龙嗣夭折的夭折,病逝的病逝,少有活下的。其余的娘子也怀过,可都胎死腹中抑或是流产。

    今上也常常懊恼,于他像是上天在惩罚他,为太后大娘娘在世时不曾尽孝。